「我現在對她沒興趣了,簡直太可怕了!她這樣胡攪蠻纏,像是要把我拽到什麼地方去,如同一個無底洞。哎,你呀,給自己挑了個男人!她雖不太聰明,卻是個狡猾的女孩。」
看得出,他開始顯露出流浪漢的本性,他感覺到他永遠嚮往的自由遭到了破壞。
「不,我不會被逮住的,我是條大魚!」他誇口叫道,「我就這麼幹,哎……可究竟怎麼個干法呢?」他獃立在麵包房中央,微笑着思慮起來。我留心到他那興奮的面部表情的變化,儘力想琢磨出他的打算。
「馬克西姆!咱們到庫班去?!」
這可出乎我的意料。我曾想對他進行某些文化教育:希望教會他識文斷字,把自己那陣子所曉得的全都教給他。他答應我說,整個夏天就獃在這裡,這樣我的任務也就沒那麼重,可現在突然又……
「哎,你可真是瞎胡閙!」我有點難為情地說他。
「可我又有什麼法子?」他叫道。
我開始對他說,卡皮托麗娜向他提出的要求壓根兒就沒
有他想象的那麼嚴重,不妨再等一等,瞧一瞧。
實際上像是沒有等多久。
我們背朝窗戶坐在爐前扯淡。就快到子夜了,距加那瓦洛夫回來後約摸過了一兩小時。突然我們背後響起了打碎玻璃的聲響,一塊很有些重量的石頭「砰」然落地。我們驚跳起來,直奔窗口。
「沒打中!」有人對著窗口尖聲嚷着,「沒打中。可惜……」
「咱一塊兒走吧!」一個粗野的男低音叫着,「咱一塊兒走,我以後來找他算帳!」
「放開!別扯着我,讓我出出氣。再見,薩什卡!再見……」隨後是一陣粗野的謾罵。
走近窗子,我才發現卡皮托麗娜。她耷拉著腦袋,雙手扶着牆板,使勁向麵包房裡面張望,她那散亂的頭髮披在肩上和胸口。白色的頭巾偏向一邊,緊胸衣被弄破了。卡皮托麗娜酒醉醺醺,東搖西擺地打着呃,破口大罵著,發狂似地尖聲叫着,渾身哆嗦,披頭散髮,酒醉了的紅臉蛋上滿是淚珠……
一個高個子男人屈身向着她,他一手搭在她肩頭,另一隻手撐在房子的牆上,一個勁兒地吼着:
「咱們走——走吧!……」
「薩什卡!你可把我給毀了……你記住!你這天打五雷轟的,紅毛鬼!我可再也不要看見你。我曾指望你……可你這壞種倒來笑話我……好極了!咱以後再算帳!倒還躲了起來!真是臭不要臉,讓人噁心的傢伙……薩沙……親愛的。」
「我可沒躲什麼……」加那瓦洛夫走到窗前,爬上柜子,悶聲悶氣地、低重地說,「我不會躲起來的……可你犯不着……我想你會好起來的,會好的——我是這麼想的,可你倒講些毫無道理的話……」
「薩什卡!你能殺了我嗎?」
「你為什麼要喝成這樣?莫非你知道……明兒個會發生什麼?……」
「薩什卡!薩什卡!淹死我吧!」
「夠啦!咱們走——走吧!」
「流——氓!你幹嗎要假裝成好人?」
「是什麼聲音,啊?是什麼人?」
守夜人的哨聲打斷了這場對話,蓋過了它,爾後又靜了下來。
「我咋會相信你,鬼東西……」她在窗外放聲大哭。
後來她的雙腳突然一抖,迅即向外一閃便消失在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講話聲和喧閙聲……
「我不想去警察局!薩——薩沙!」姑娘悲切地大喊道。
馬路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哨聲,低沉的號叫聲,哀哭聲……
「薩——薩沙!親——愛的!」
似乎有誰慘遭毒打。一切漸漸離我們遠去,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寧靜,像惡夢般消失。
我和加那瓦洛夫被這出迅速演出的話劇鎮住了,我們望着黑暗中的街道,無法從哭泣、號叫、謾罵、專橫跋扈的呵叱、痛苦的呻吟中醒過神來。我記起其中個別的聲音,難於相信,所有這一切不是一場夢。非常快速地就結束了這場短小卻沉重的話劇。
「完了!……」加那瓦洛夫又聽了一會兒那無聲卻嚴峻地透過窗子瞅着他的靜謐的黑夜,不知為什麼溫和而簡潔地說。
「瞧她把我搞的!……」過了幾分鐘他用驚奇的口氣繼續說道,仍舊保持着原有的姿勢,雙膝跪在木柜上,雙手支在有點傾斜的窗檯上,「她落到了警察局……酩酊大醉……跟一個鬼傢伙一塊。她這麼快就完事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從柜上爬下來,坐在麵粉上,雙手抱著頭,搖動着身子低聲問我道:
「請告訴我,馬克西姆,眼前發生的事怎麼會這樣?……在這件事上我有啥錯?」
我說了我的看法。首先要明白你想要做的事兒,事情開始之時就該預想到可能有的結果。他對所有這一切都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因而步步皆錯。我對此很惱火——卡皮托麗娜的呻吟聲和叫喊聲,醉漢的「咱——咱走吧」——所有這些仍縈繞耳際,因此我不會原諒我的同行。
他低着頭聽我說著,剛等我說完,他便抬起頭來,在他臉上我看到了恐懼和詫異的神色。
「是這麼回事!」他感慨地道,「說得真準!哎,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啊?我拿她怎麼辦呢?」
在他的語調裡滲透着懇切地認識到自己有負于這個姑娘的純真的感情,飽含着無助的、猶疑不決的情緒,因而我馬上開始同情起我的同行來,我想,沒準我說他有點過于尖刻了。
「我幹嘛要把她從那地方弄出來!」加那瓦洛夫後悔起來,「嗨!瞧她現在對我……我到那兒去,到警察局,想法子……還非要見她……還有其他的。我要對她說……點什麼。該不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