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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第一天認識加那瓦洛夫那天,他叫我讀她的信和回她信的那個卡皮托裡娜,這段時間几乎沒聽他講起過。
加那瓦洛夫寄錢給她是寄給某個叫菲利普的人,並求他到警察局去替姑娘作保,菲利普也好,姑娘也好,都杳無音訊。
突然,有一天晚上,正當我和加那瓦洛夫準備烤麵包時,麵包房的門開了,並從漆黑的潮濕的門廊裡傳來一個低低的女人的聲音,這聲音膽怯同時又充滿熱情:
「對不起……」
「找誰?」我問道,此時加那瓦洛夫把鏟子擱在腳邊,不好意思地扯着自己的鬍子。
「麵包師加那瓦洛夫在這兒幹活嗎?」
眼下她站在門口,吊燈的光亮正落在她的頭上——頭上戴着一條白毛線織的頭巾。頭巾下是一張圓圓的、迷人的、鼻子略為翹起的小臉蛋,面頰鼓起,豐滿的紅唇微笑時面頰上透出兩個小酒窩。
「在這兒!」我回答她道。
「在這兒,在這兒!」忽然加那瓦洛夫高興得大聲說,他扔下鏟子,大步走向女客。
「薩申卡!」她迎着他深深地出了口氣。
他們互相擁抱,為此加那瓦洛夫還深深地彎下身子。
「怎麼樣?還好嗎?來了很久嗎?瞧你!自由了?太捧了!你瞧瞧?我都說過的!……現在你又有路啦!勇敢地走!」加那瓦洛夫急不可耐地向她訴說著,仍舊站在門口,雙手摟着她的脖子和腰不放。
「馬克西姆……你,老弟,今兒個你獨自弄吧,我這就去辦點娘兒們的事兒……卡芭,你在哪兒歇腳?」
「我直接來這兒找你的……」
「這兒?這兒可不成……這兒烤麵包而且……怎麼說也不行!我們這兒的主人是個很嚴格的人。得另去找個地兒過夜……好比說,去開間房。走呀!」
接着他們就走了。我留下來應付這些個麵包,可別指望加那瓦洛夫會在天亮前回來,可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才過了約摸三個小時他就回來了。更讓我驚奇的是,原以為在他臉上會看到快樂之光,我看了他一眼,臉上有的僅僅是不快,煩悶和疲憊。
「你怎麼啦?」我問道,我十分在乎我朋友的這種不正常的心緒。
「沒啥……」他心灰意懶地回答,隨後便一聲不吭,狠狠地啐了口口水。
「到底怎麼啦?」我堅持刨根問蒂。
「咋對你說好呢?」他有氣無力地答道,伸直身子躺在木柜上,「終歸……終歸……終歸是娘兒們!」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那兒搞清前因後果,末了,他對我講了大約是這麼些話:
「我說呀——就是個娘兒們!要是我不是個傻子,也就沒有這檔子事了。明白了?你老是說:娘兒們也是人!人人都知,她們只會用後腳走路,不吃草,能言會笑——也就是說,不是牲口。可終歸跟咱們老少爺們不是一條道上的……為什麼?那……我就說不好!我覺得不合適,但又閙不明白——是為什麼……瞧她,卡皮托麗娜想怎麼著,她說:『我想像妻子一樣和你過日子。』還說:『我願當你的一條狗……」簡直是瞎扯淡!‘哎,你這可愛的女孩,』我說,『你這傻丫頭;哎,你想想,怎麼能跟我一塊過日子?我首先是——貪杯,其次,我上無片瓦,再有,我是個浪子,四海為家……』——像這些事兒,還有很多……可她說:『好酒——我不在乎!』又說,『所有做手藝的男人都是大酒桶,他們不也都有婆娘?』還說:『要是有了老婆,房子也會有的,』她說:『你哪兒也不會去了……』我說:『卡芭,這我怎麼都不同意,因為我清楚——這樣的生活我沒法過,也學不會。』可她說:『我可會去投河的!』可我對她說:『傻蛋!』她便破口大罵,瞧她罵的!她說:『哎,你這吵事鬼,不要臉的傢伙,騙子,長腿鬼!……』罵了又罵……對我簡直暴跳如雷,我差點兒都要拔腿而逃了。而後她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叨嘮我:『如果你不要我,』她說:『你幹嗎要把我從那種地方弄出來?』她說:『現在我可上哪兒去?』她說:『你這紅髮傻瓜……』哎,眼下拿她可怎麼辦?”
「說實話,你幹嗎把她從那地方弄出來呢?」我問道。
「幹嗎?你可真怪!還不是可憐她唄!一個人陷入池塘……所有的路人都會可憐他。可如果說到成家……以及類似的事兒,那不成!對這我可不同意。我能成什麼家?要是我能這麼做,我早就拿定主意了。理由可多啦!還可以找到有陪嫁的……其他等等。可要是我沒有能力這麼做,我怎麼能做這種事?她哭了……這是自然的……那個,可不好……可又能怎麼辦呢?我無能為力呀!」
他竟搖着腦袋,以肯定他那令人惱火的「我無能為力」的話,他站起來,離開木櫃,雙手抓着亂糟糟的鬍子,隨後低低地耷拉著腦袋,啐了一口,開始在麵包房裡竄來竄去。
「馬克西姆!」他以懇求的、不好意思的口吻開口道,「你到她那兒去,想法子跟她說說,我為啥不能那樣幹……行不?去呀,老弟!」
「可我對她說什麼呀?」
「實話實說!……就說他做不到。這對他來說不合適……要不就說……他有花柳病!」
「可這不是真的。」我笑了起來。
「是呀……不是真的……不過是個好藉口,對不?哎,你呀,真是活見鬼!簡直一團糟!是嗎?可我咋能成親呢?」
他說這話時雙手攤開,躊躇滿志,驚愕不已,讓人清楚——他沒地兒安頓老婆!儘管他把這事說得很可笑,但這事悲劇的那面卻叫我沉思起姑娘的命運。他們在麵包房走來走去,好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