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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意思?」軍人怒氣沖沖地叫道。
「這就是說呀,本人沒打算再留你啦,你被解僱了,四面八方任你走——滾吧!」
當兵的老習慣是覺着自己有能耐,因而老闆拿他沒招兒,老闆剛纔的表示讓他醒過點神兒。他清楚,靠他掌握的這破手藝要給自己謀個差使還得費點勁兒。
「哎,你這是在說著玩吧?」他站了起來,不安地問道。
「走呀,走。」
「走?」
「滾開。」
「給你累死累活,意思就……」軍人苦不堪言地搖了搖頭說,「你吸我血,把我的血都吸盡了,這麼容易就打發我走!你呀簡直是——吸血鬼!」
「我是吸血鬼?」老闆大發雷霆地說。
「你就是!就是吸血鬼——原本就是!」軍人態度堅決地說,踉踉蹌蹌地朝門的方向走去。
老闆在他背後陰笑着,他的那雙小眼睛愉快地炯炯發光。
「滾吧,你現在可要到別人家找事做了!老兄,我可到處把你都描述了一番,哪怕你不要票子給人家白幹活,——也沒人會收留你!哪兒都不會要你……」
「您請到新來的人嗎?」我問道。
「不是什麼新手——他是個老手,曾給我當過幫手。哈,真是個行家!棒極啦!咳,也是個酒仙!長時間地狂飲……只要他人到,活就上了手,而且一干就是三四個月,像一頭熊似的!幹起來就沒個完,也不在乎給他多少工錢,邊幹活邊唱歌!夥計,他這麼唱,簡直就讓人不堪入耳——弄得人心煩意亂的。他唱呀唱,接着就又喝上了!」
老闆嘆了嘆氣,失望地揮了揮手。「他喝起酒來,誰也別想止住他,一直要喝到病倒或是身無分文才算完事。到那當兒他便覺得怪難為情的,不知怎麼就躲到什麼地兒,銷聲匿跡。就像魔鬼害怕正神似的躲了起來,這不,他來了……廖莎,你這就打算來了嗎?」
「是啊,」門口處傳來一個低沉的回答聲。一個高個兒的
30來歲肩寬的男人依着門框站在那兒。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這是個十足的浪蕩漢,從臉型來看,是個不折不扣的斯拉夫人,他的上身穿著一件邋遢得要命的破爛大紅布襯衣,下身則罩着一條寬大的粗麻布燈籠褲。一隻腳上套着一隻殘缺不全的高筒橡膠套鞋,另一隻腳上穿著一隻破皮鞋。頭上的淺褐色頭髮亂蓬蓬的,裡面還有小木片和麥稈,在那齊胸的成扇子狀的淡褐色長鬚裡也有這些個玩藝兒。他那雙淺藍色的大眼睛使得那張長方形的、蒼白的無精打采的臉有了光澤,這對眼睛在充滿溫情地看著,他的雙唇倒有魅人,不過多少也有些顯得蒼白,同樣在淺褐色長鬍鬚裡微笑着。這微笑似乎是在難為情地說:
「我這模樣……請別見怪。」「上這兒來,薩沙克,這位是你的幫手。」老闆搓着手,熱情地瞅着新來的身強體壯的麵包師說。那位一聲不吭地朝前邁了一步,把他那巨人般的又寬又長的手朝我伸過來;我們彼此問了個好。他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把腳朝前伸着,瞄了自己的腳一眼便對老闆說:「瓦西里·謝苗裡奇,你給我買兩件襯衣,還有一雙舊皮鞋,一塊擱在尖頂帽上的粗麻布。」
「都會給你弄的,你放心!尖頂帽咱這應有盡有,襯衣和褲子到晚上就會有。暫時先幹活吧!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咱心裡有數。我不會委屈你的……沒有誰會虧待加那瓦諾夫的,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讓任何人受屈的。難道老闆就是野獸?我自己也親自幹活,曉得幹活的滋味……嗯,你們就獃着吧,夥計們,我就走啦……」
我們倆就留下了。加那瓦諾夫坐在凳子上,閉口不語,微笑着看看四周。麵包作坊就在有拱形天花板的地下室,地下室的三扇窗子比地面還要矮。光線暗淡,空氣稀薄,濕漉漉的,骯髒不堪,四處飄着麵粉灰。靠牆放著好些個長木柜子:一個木櫃裡放著已和好的麵糰,另一個木櫃裡放著發麵,第三個木櫃裡則空空如也。微弱的光線透過窗子射在每個木柜上。麵包作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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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處几乎都被一個大爐子占了。爐子旁邊髒兮兮的地上堆着幾包麵粉,爐子里長長的原木燒得旺旺的,火焰映照在麵包房裡的灰濛蒙的牆上,晃動着,顫抖着,好似在默然無聲地傾訴着什麼。被熏得烏黑的拱形天花板沉重的低垂着,日光和爐子裡的火焰交混在一起形成一種搖曳不定的光亮,刺得人眼花瞭亂。街上的喧囂聲和灰塵透過窗子飄了進來。加那瓦洛夫看到了這一切,嘆了口氣,悶聲悶氣地問:
「你在這幹了不少年頭了吧?」
我回答了他,我們又緘默不語,緊鎖着眉頭,互相打量着對方。
「像個牢房!」他嘆息着說,「到街門口去坐一坐?」
我們朝門口走去,在長凳上坐下。
「這兒可以喘口氣。我可沒法一下子就適應這深洞,沒法習慣。你想想看,我是從海邊來的……在裏海的打漁隊裡賣過命……從那麼寬敞的地兒猛的一下落到了坑裡!」
他帶著淒苦的微笑看了看我,就不言語了,全神貫注地盯着步行和坐車過往的人兒。他那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裡透着一絲哀愁……夜幕降臨,街上悶熱,喧閙,灰塵撲面,幢幢房屋的影子投射在街面。加那瓦洛夫坐著,背靠着牆,雙手放在胸前,用手指觸摸着他的光滑柔軟的鬍鬚。我從側邊看著他橢圓形的、蒼白的臉龐,琢磨着:「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可我不能貿然和他說話,因為他是我的頭兒,而且他還讓我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敬畏感。
他的腦門子上刻了三道纖細的皺紋,但是這些皺紋時常舒展平整,讓人看不出來,我極想知道,這個人在思忖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