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颳著,它從襤褸的衣服之下露出了伊澤吉爾老太婆的乾枯的胸口,而她這時候卻睡得更熟了。我蓋好她衰老的身體,自己就在她旁邊的泥地上躺下來。草原上是靜寂的黑暗的。雲片在天空中匍行着,慢慢地、寂寞地……大海在低沉地,淒切地喧囂着。
04 聖誕節的故事戈仁權 雪影譯
本篇小說最初發表在
1896年
12月
25日《尼日戈羅德報》上。
……寫完了聖誕節的故事,我丟下筆,就從桌子旁邊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走着。
是深夜啦,颳起了暴風雪,我的聽覺捕捉到了某些奇怪的聲音,好像是輕輕的絮語,或者是什麼人的嘆息,它們從大街上穿過牆壁,透進我那個沉浸在暗影裡的小房間。這,大概是被風吹揚起來的白雪,碰到房屋的牆壁和窗戶的玻璃發出沙沙的響聲。這時,在空中有某種輕盈的白色的東西,不停地從窗前飄過,飄過來就又消失了,把一陣寒氣吹向我的心頭。
我走近窗口,望着大街,把那由於苦思冥想而發熱的頭,倚靠着寒冷的窗框。大街上是一片荒涼……大路上不時被狂風颳起一陣陣白雪的煙霧,像是白色的透明的碎布片在空中飛舞。正對著我的窗子,亮着一盞路燈,小小的燈火在同風搏鬥中搖晃着,顫抖的光帶像一把寬闊的劍似地在空中伸展着,而從房頂上撇下來的白雪,飛進這條光帶,剎那間在它的當中閃耀出五彩繽紛的小火星。看著這風的遊戲,我感到憂鬱而又寒冷。我很快脫掉衣服,熄了燈,就躺下去睡覺。
當燈光熄滅,黑暗充滿我的房間時,響聲好像聽得更加清楚,窗戶像個模糊的白色大斑點盯着我。時鐘急忙地數着分秒。
有時白雪的沙沙聲淹沒了它們冷漠無情的滴答聲。但接着我又重新聽見秒針的響聲消逝在永恆之中。當它們那樣清
晰地響着的時候,就好像時鐘是裝在我的頭腦裡似的。
我躺着,想著我剛纔寫好了的那篇聖誕節的故事。它寫得成功嗎?
在這篇故事裡,我介紹給人們的是兩個乞丐——一個瞎眼的老頭兒和他的老太婆的事情。他們是被生活折磨夠了的、膽怯的、溫順的和半死不活的人。聖誕節前夜的一大早,他們就離開自己的村子,走遍附近的村莊,想討到一些施捨,好慶祝救世主誕生這個偉大的節日。
他們想,他們還來得及跑完最近的幾個村子,並且在晨禱以前,帶著以基督的名義施捨給他們的滿口袋各式的東西,回到自己的家裡去。
可是,他們的希望是落空了——人們施捨給他們的東西很少,有錢的人由於他們固有的慳吝沒有給什麼,而窮苦的人則由於自顧不暇。當這一對疲倦了的乞丐,決定該是回到他們整天不在家又沒有生火的那間簡陋的小屋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肩上背着輕輕的袋子,心裡懷着沉重的憂愁,他們沿著鋪滿白雪的平原走着。老太婆在前面,老頭兒抓住她的腰帶,慢慢地跟在她後面走。夜是漆黑的,烏雲遮蔽了天空,狂風吹揚起白雪,兩個乞丐的腳陷在雪地裡,對於這兩個老年人來說,回到村子的路還不近呢。他們一聲不響地走着,由於寒風透骨,又被大路上刮過來的白雪蓋滿了全身,他們都快凍僵了。被白雪照花了眼睛的疲倦的老太婆迷了路,她沿著盆地走了好久啦,而她的瞎眼的老伴嘮叨地問她:
「快到了吧?瞧,我們趕不上晨禱啦……」
她對他說:「快到啦。」她冷得縮着身子,累得筋疲力盡。她察覺出她迷了路,但她不想立刻把這話告訴老頭兒。有時,她覺得風颳來狗叫的聲音,卻是從相反的方向傳過來的。
最後,她實在無能為力了,就對老頭兒說:
「求基督寬恕我吧,老頭子,我迷了路……我再也走不動啦,我坐一會兒……」
「你會凍死的。」他說道。
「我稍微坐一會兒……咱們就是凍死了,那又算得了什麼?咱們的日子反正不好過呀……」
老頭兒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就對她讓步了。
他們坐在雪地上,背靠着背緊倚在一起,他們這樣坐著,就變成了兩個被風戲弄着的破衣爛衫的布團。風把白雪吹刮到他們身上,撒了他們滿身尖角形的晶瑩的雪花,——穿得比自己瞎眼的老伴還要壞一點的老太婆,很快就感到特別暖和。
「老婆子,」快凍僵了的瞎子叫喚她,「站起來呀,走吧!」但她已經快睡着了,朦朧中向他講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話。
他想把她扶起來,但是扶不動——扶不動——他沒有力氣了。
「你會凍死的!」他對她叫喊道,然後就向着荒野高呼求救。
但是她感到很好。當他為她忙得疲倦了的時候,他又重新一聲不響,絶望地坐在雪地上,他已經認定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是上帝早為他們安排好了的,就正像在前面等待着他們的命運,也是注定了的一樣。暴風雪並不很強勁,但是那樣頑皮,在他們四周圍吹颳著,淘氣地把他們周身都蓋滿了白雪,愉快地吹着他們的破衣爛衫,它們保護着他們由於長年累月的困苦生活而精疲力竭的衰老的身體。
突然間,風送來了響亮而莊嚴的鐘聲的召喚……
「老婆子!」老頭兒的精神為之一振,「敲鐘啦……做晨禱啦……咱們趕快走吧……」
但她已經到那人們永遠再不能回來的地方去了……
「聽見嗎?敲鐘啦,我說……站起來呀!……哎!我們已經晚啦!」他試着想站起來,但是不能。這時他才瞭解到,他已經完了,於是他就在心裡祈禱起來……
「主啊,接受你的奴隷們的靈魂吧……我們兩個都是有罪的人……寬恕他們吧,主啊,饒恕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