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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趕到森林裡的時候,我才知道你們已經把他們全部打敗……並且他已經被俘了,就關在村子不遠的地方。“我當時想,——我已經再也看不見他了!可是我又很想看見他。喏,我用儘可能想到的辦法去看他。我打扮成一個女乞丐,瘸着腿,蒙着臉,到他所在的那個村子裡去看他。到處都是哥薩克人和士兵……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到了那兒!當我知道波蘭人被關的地方時,我看出是很難到那兒去的。而我沿著菜園在田畦之間爬過去,我看見一個哨兵站在我面前的路上……那時候我已經聽到,波蘭人在唱歌和高聲講話。他們正唱着一首歌……是獻給聖母……而我的阿爾卡台克……也在那兒唱着。當時我回憶起以前阿爾卡台克爬着來求我……而現在我卻像蛇一樣地在泥地上向他爬去,也許是向自己的死亡爬過去,我覺得非常傷心。而這個哨兵已經聽到我弄出的響聲,彎着身子向我走過來。喏,我怎麼辦呢?我從泥地上站起來,向他走過去。我除了手和舌頭之外,既沒有刀,也沒有其它什麼東西,我惋惜自己沒有帶刀。我低聲說:『等一下!……』而這個士兵已經把刺刀對準了我的喉頭。我小聲地向他說道:『不要刺,等一下,聽我說吧,你也有良心吧!我不能給你什麼,我請求你……』他放下了步槍,也小聲地向我說道:『滾開,婆娘,滾開,你要什麼?』我告訴他:『我的兒子被關在這兒……大兵,你懂嗎,我的兒子在這兒。你也是誰的兒子,是不是?你現在看看我吧——我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兒子,他就在這兒!讓我看他一次吧,也許,他馬上就要死掉的……也許,明天會有人把你打死,你的母親也會哭你的吧?假如你不看她,看你的母親一眼,你會死的很痛苦的吧?而我的兒子也是一樣的難過。可憐你自己,可憐他,也可憐我這個母親吧!……』
「哦,我向他講了很久!那時候下雨了,我們都被打濕了。風在吹着,吼着,一會兒打着我的背脊,一會兒打着我的胸口。我在這個像石頭一樣的士兵前面站着和搖晃着……而他始終在說:『不行!』當我每一次聽到他冷漠的話語時,在我心裡迸發出的那個要看見阿爾卡台克的願望,也更加熱烈……我說話的時候,用眼睛打量着那個士兵,——他是矮小的、乾枯的,始終在咳嗽着。於是我倒在他面前的泥地上,抱住他的兩膝,先用熱切的話語懇求他,他不准,我便立即把這個士兵掀倒在地上,把他滾到污泥裡去。這時候,我就很快地把他的臉孔轉朝着地面,把他的頭壓到水窪裡去,使得他不能叫。他只是在掙扎着,想把我從他背上摔開。我就用雙手把他的頭更深地往污泥裡面按。這樣他就被我悶死了……。這時我就衝向波蘭人唱歌的那座倉庫。『阿爾卡台克!……』我在牆縫間低聲叫道。這些波蘭人是機靈的,他們一聽到我的聲音,馬上就停止唱歌!他的眼睛正對著我的眼睛。『你能從這兒走出來嗎?』『能的,要穿過地板!』他說道。『喏,那就出來吧。』於是他們四個人從這個倉庫的地板下面爬了出來,其中有我的阿爾卡台克。阿爾卡台克問道:『哨兵在什麼地方?』『在那兒躺着!……』於是他們把身子彎向地面,靜悄悄地走着。降着雨,風在高聲地吼着。我們走出了村子,又沿著樹林靜默不語地走了很久。我們走得那樣快。阿爾卡台克拉著我的手,他的手是滾燙的,而且在發抖。哦!……當他靜默不語時,我和他在一塊兒是多麼好呀。這是最後的幾分鐘了,這是我貪慾的生活中的最幸福的幾分鐘。但是這時候他們走上一片草地就停住了。他們四個人都一齊感謝了我。哦,他們都向我講了好久,講了好多的話啦!我還是聽著並看著我自己的這位地主老爺。他怎樣對待我呢?他擁抱了我,向我講得那麼樣莊重……我不記得他講了些什麼話,大意是我做了這麼一回事,他感謝我帶領他出來,並且將永遠愛我……他就跪在我的面前,微笑着向我說道:『我的女王呀!你瞧,跪在這裡的是一條多麼虛偽的狗!』……喏,那時候我就踢了他一腳,還打了他的臉,而他退後幾步,跳了起來。他臉色陰沉而又蒼白地站在我的面前……那三個人也站着,都是陰沉着臉。大家都靜默不語。我看著他們……我當時——我記得——只覺得很孤寂,並且似乎有一種倦怠降臨在我的身上……我對他們說:『滾吧!』他們像狗一樣問我:『你要回到哪兒去,指出我們的路徑吧?』你看這是些多麼卑鄙無恥的傢伙!喏,他們畢竟還是走了。那時候我也走了……第二天,你們的人把我捉住了,但是馬上又放了我。當時我覺得,是我應該築一個窩,準備像杜鵑鳥一樣過隱居生活的時候了!我已經覺得很艱苦,翅膀已經衰弱無力,羽毛也沒有光澤了……是時候啦,是時候啦!那時候我就到加里西亞去,再從那兒回到多布魯加。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差不多
30年了,也曾經有一個丈夫,是個摩爾達維亞人,他在一年前死掉啦,而我就住在這兒!我一個人生活着……不,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