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頁
那一個賊人當時在王家門首,窺探蹤跡,見個小衙內齊整打扮背將出來,便自上了心,一路尾着走,不離左右。到了宣德門樓下,正在挨擠喧閙之處,覷個空,便雙手溜將過來,背了就走。欺他是小孩子,縱有知覺,不過驚怕啼哭之類,料無妨礙,不在心上。不提防到官轎旁邊,卻會叫喊:「有賊」起來。一時着了忙,想道利害,卸着便走。更不知背上頭暗地裡又被他做工夫,留下記認了,此是神仙也不猜到之事。後來脫去,見了同夥團聚擾來,各出所獲之物,如簪釵、金寶、珠玉、貂鼠暖耳、狐尾護頸之類,無所不有。只有此人卻是空手,述其緣故,眾賊道:「何不單雕了珠帽來?」此人道:「他一身衣服多有寶珠鈕嵌,手足上各有釧鐲。就是四五歲一個小孩子好歹也值兩貫錢,怎捨得輕放了他?」眾賊道:「而今孩子何在?正是貪多嚼不爛了。」此人道:「正在內家轎邊叫喊起來,隨從的虞侯虎狼也似,好不多人在那裡,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僥倖,還望財物哩!」眾賊道:「果是利害。而今幸得無事,弟兄們且打平伙,吃酒壓驚去。」於是一日輪一個做主人,只揀隱僻酒務,便去暢飲。
是日,正在玉津園旁邊一個酒務裡頭歡呼暢飲。一個做公的叫做李雲,偶然在外經過,聽得猜拳豁指呼紅喝六之聲,他是有心的,便踅進門來一看,見這些人舉止氣象,心下有十分瞧科。走去坐了一個獨副座頭,叫聲:「買酒飯吃!」店小二先將盞箸安頓去了。他便站將起來,背着手踱來踱去,側眼把那些人逐個個覷將去,內中一個果然衣領上掛着一寸來長短綵線頭。李雲曉得着手了,叫店家:「且慢燙酒,我去街上邀着個客人一同來吃。」忙走出門,口中打個胡哨,便有七八個做公的走將攏來,問道:「李大,有影響麼?」李雲把手指着店內道:「正在這裡頭,已看的實了。我們幾個守着這裡,把一個走去,再叫集十來個弟兄一同下手。」內中一個會走的飛也似去,又叫了十來個做公的來了。發聲喊,望酒務裡打進去,叫道:「奉聖旨拿元宵夜賊人一夥!店家協力,不得放走了人!」店家聽得「聖旨」二字,曉得利害,急集小二、火工、後生人等,執了器械出來幫助。十來個賊,不曾走了一個,多被捆倒。正是:
日間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
大凡做賊的見了做公的,就是老鼠遇了貓兒,見形便伏;做公的見了做賊的,就是仙鶴遇了蛇洞,聞氣即知。所以這兩項人每每私自相通,時常要些孝順,叫做「打業錢」,若是捉破了賊,不是什麼要緊公事,得些利市,便放鬆了。而今是欽限要人的事,衣領上針線鬥着海底眼,如何容得寬展!當下捆住,先剝了這一個的衣服。眾賊雖是口裡還強,卻個個肉顫身搖,面如土色。身畔一搜,各有零臓。一直裡押到開封府來,報知大尹。
大尹升堂,驗着衣領針線是實,明知無枉,喝教:「用起刑來!」令招實情。扌朋扒弔拷,備受苦楚,這些頑皮賴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將衣領針線問他道:「你身上何得有此?」賊人不知事端,信口支吾。大尹笑道:「如此劇賊,卻被小孩子算破了,豈非天理昭彰!你可記得元宵夜內家轎邊叫救人的孩子麼?你身上已有了暗記,還要抵賴到那裡去?」賊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對口無言,只得招出實話來。乃是積年累歲遇著節令盛時,即便四出剽竊,以及平時略販子女,傷害性命,罪狀山積,難以枚舉,從不敗露。豈知今年元宵行事之後,卒然被擒?卻被小子暗算,驚動天聽,以致有此。莫非天數該敗,一死難逃!大尹責了口詞,疊成文卷,大尹卻記起舊年元宵真珠姬一案,現捕未獲的那一件事來。你道又是甚事?看官且放下這頭,聽小子說那一頭。也只因宣德門張燈,王侯貴戚女眷多設帷幕在門外兩廡,日間先在那裡等候觀看。其時有一個宗王家在東首,有個女兒名喚真珠,因趙姓天潢之族,人都稱他真珠族姬。年十七歲,未曾許嫁人家,顏色明艷。服飾鮮麗,耀人眼目。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卻在西首。姨娘曉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觀燈,叫個丫環走來相邀一會,上復道:「若肯來,當差兜轎來迎。」真珠姬聽罷,不勝之喜,便對母親道:「兒正要見見姨娘,恰好他來相請,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許允。打發丫環先去回話,專候轎來相迎。過不多時,只見一乘兜轎打從西邊來到帷前。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邊頑耍,叫養娘們問得是來接的,分付從人隨後來,自己不耐煩等待,慌忙先自上轎去了,才去得一會,先前來的丫環又領了一乘兜轎來到,說道:「立等真珠姬相會,快請上轎。」王府裡家人道:「真珠姬方纔先隨轎去了,如何又來迎接?」丫環道:「只是我同這乘轎來,那裡又有什麼轎先到?」家人們曉得有些蹊蹺了,大家忙亂起來。聞之宗王,着人到西邊去看,眼見得決不在那裡的了。急急分付虞侯祗從人等四下找尋,並無影響。急具事狀,告到開封府。府中曉得是王府裡事,不敢怠慢,散遣緝捕使臣挨查蹤跡。王府裡自出賞揭,報信者二千貫,竟無下落,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