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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在房裡坐了,看著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將自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動差錯了,仁兄見哂之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俊卿道:「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瞞得多哩!俊卿自想麼?」俊卿道:「委實沒有。」子中道:「俊卿記得當初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必當娶兄。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時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病,臉上通紅起來道:「誰是這般說?」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俊卿一時低頭無語。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處了,笑道:「一向只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遂了人願也。」俊卿站了起來道:「行蹤為兄識破,抵賴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過愛,慕兄之心非不有之。爭奈有件緣事,已屬了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見諒。」子中愕然道:「小弟與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與意氣,還覺小弟勝他一分。俊卿何得厚于撰之,薄于小弟乎?況且撰之又不在此間,現鍾不打,反去煉銅,這是何說?」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看疏上竹箭之期的說話麼?」子中道:「正是不解。」俊卿道:「小弟因為與兩兄同學,心中願卜所從。那日向天暗禱,箭到處,先拾得者即為夫婦。後來這箭卻在撰之處,小弟詭說是家姐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個玉閙妝為定。此時小弟雖不明言,心已許下了。此天意有屬,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若如此說,俊卿宜為我有無疑了。」俊卿道:「怎麼說?」子中道:「前日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見幹上有兩行細字,以為奇異,正在唸誦,撰之聽得走出來,在小弟手裡接去看。此時偶然家中接小弟,就把竹箭掉在撰之處,不曾取得。何嘗是撰之拾取的?若論俊卿所卜天意,一發正是小弟應占了。撰之他日可問,須混賴不得。」俊卿道:「既是曾見箭上字來,今可記得否?」子中道:「雖然看時節倉卒無心,也還記是『矢不虛發,發必應弦』八個字,小弟須是造不出。」
俊卿見說得是真,心裡已自軟了。說道:「果是如此,乃是天意了。只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許多時,而今又趕將回去,日後知道,甚麼意思?」子中道:「這個說不得。從來說先下手為強,況且元該是我的。」就擁了俊卿求歡,道:「相好兄弟,而今得同衾枕,天上人間,無此樂矣。」俊卿推拒不得,只得含羞走入幃帳之內,一任子中所為。有一首飠苝調《山坡羊》,單道其事:
這小秀才有些兒怪樣,走到羅幃,忽現了本相。本來是個黌宮裡折桂的郎君,改換了章台內司花的主將。金蘭契,只覺得肉味馨香;筆硯交,果然是有筆如槍。皺眉頭,忍着疼,受的是良朋針砭;趁胸懷,揉着竅,顯出那知心酣暢。用一番切切偲偲來也,哎呀,分明是遠方來,樂意洋洋。思量,一糶一糴,是聯句的篇章;慌忙,為雲為雨,還錯認了龍陽。
事畢,聞小姐整容而起,嘆道:「妾一生之事,付之郎君,妾願遂矣。只是哄了魏撰之,如何回他?」忽然轉了一想,將手床上一拍道:「有處法了。」杜子中倒吃了一驚,道:「這事有甚麼處法?」小姐道:「好教郎君得知:妾身前日行至成都,在客店內安歇,主人有個甥女窺見了妾身,對他外公說了,逼要相許。是妾身想個計較,將信物權定,推道歸時完娶。當時妾身意思,道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約,恐怕冷淡了郎君,又見那個女子才貌雙全,可為君配,故此留下這個姻緣。今妾既歸君,他日回去,撰之問起所許之言,就把這家的說合與他成了,豈不為妙?況且當時只說是姊姊,他心裡並不曾曉得是妾身自己,也不是哄他了。」子中道:「這個最妙。足見小姐為朋友的美情,有了這個出場,就與小姐配合,與撰之也無嫌了。誰曉得途中又有這件奇事?還有一件要問:途中認不出是女容不必說了,便小姐雖然男扮,同兩個男仆行走,好些不便。」小姐笑道:「誰說同來的多是男人?他兩個原是一對夫婦,一男一女,打扮做一樣的。所以途中好伏侍,走動不必避嫌也。」子中也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有才思的人做來多是奇怪的事。」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之詩,拿出來與子中看。子中道:「世間也還有這般的女子!魏撰之得之也好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