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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是無巧不成話。那坐的所在,與隔壁人家窗口相對,只隔得一個小天井。正吃之間,只見那邊窗裡一個女子掩着半窗,對著聞俊卿不轉眼的看。及至聞俊卿抬起眼來,那邊又閃了進去。遮遮掩掩,只不走開。忽地打個照面,乃是個絶色佳人。聞俊卿想道:「原來世間有這樣標緻的?」看官,你道此時若是個男人,必然動了心,就想妝出些風流家數,兩下做起光景來。怎當得聞俊卿自己也是個女身,那裡放在心上?一面取飯來吃了,且自衙門前幹正事去。
到得出去了半日,傍晚轉來,俊卿剛得坐下,隔壁聽見這裡有人聲,那個女子又在窗邊來看了。俊卿私下自笑道:「看我做甚?豈知我與你是一般樣的!」正嗟嘆間,只見門外一個老姥走將進來,手中拿着一個小榼兒。見了俊卿,放下榼子,道了萬福,對俊卿道:「隔壁景家小娘子見舍人獨酌,送兩件果子與舍人當茶。」俊卿開看,乃是南充黃柑,順慶紫梨,各十來枚。俊卿道:「小生在此經過,與娘子非親非戚,如何承此美意?」老姥道:「小娘子說來,此間來萬去千的人,不曾見有似舍人這等豐標的,必定是富貴家的出身。及至問人來,說是參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說這俗店無物可口,叫老媳婦送此二物來解渴。」俊卿道:「小娘子何等人家,卻居此間壁?」老姥道:「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小姐。只因父母雙亡,他依着外婆家住。他家裡自有萬金家事,只為尋不出中意的丈夫,所以還未嫁人。外公是此間富員外,這城中極興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來處,進益甚廣。只有這裡幽靜些,卻同家小每住在間壁。他也不敢主張把外甥許人,恐怕錯了對頭,後來怨悵。常對景小娘子道:」憑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實對我說,我就主婚。‘這個小娘子也古怪,自來會揀相人物,再不曾說那一個好。方纔見了舍人,便十分稱讚,敢是與舍人有些姻緣動了?「俊卿不好答應,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老姥道:」好說,好說。老媳婦且去着。「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無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覺失笑道:」這小娘子看上了我,卻不枉費春心?“吟詩一首,聊寄其意。詩云:
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來,手中將着四枚剝淨的熟鷄子,做一碗盛着,同了一小壺好茶,送到俊卿面前道:「舍人吃點心。」俊卿道:「多謝媽媽盛情。」老姥道:「這是景小娘子昨夜分付了,老身支持來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詩奉謝,煩媽媽與我帶去。」俊卿就把昨夜之詩寫在紙上,封好了付媽媽。詩中分明是推卻之意,媽媽將去與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着俊卿,見他以相如自比,反認做有意于文君,後邊兩句,不過是謙讓些說話。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韻云:宋玉牆東思不禁,願為比翼止同休。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吟罷,也寫在烏絲繭紙上,教老姥送將來。俊卿看罷,笑道:「元來小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俊卿見他來纏得緊,生一個計較,對老姥道:「多謝小姐美意,小生不是無情,爭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復小姐,這段姻緣種在來世罷。」老姥道:「既然舍人已有了親事,老身去回覆了小娘子,省得他牽腸掛肚,空想壞了。」老姥去後,俊卿自出門去打點衙門事體,央求寬緩日期,諸色停當,到了天晚才回得下處。是夜無詞。
來日天早,這老姥又走將來,笑道:「舍人小小年紀,倒會掉謊,老婆滾到身邊,推着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問一問兩位管家,多說道舍人並不曾聘娘子過。小娘子喜歡不勝,已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俊卿聽罷,獃了半晌,道:「這冤家帳,那裡說起?只索收拾行李起來,趁早去了罷。」分付聞龍與店家會了鈔,急待起身。只見店家走進來報道:「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說罷,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進來,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自歡喜,問道:「這位小相公,想就是聞舍人了麼?」老姥還在店內,也跟將來,說道:「正是這位。」富員外把手一拱道:「請過來相見。」聞俊卿見過了禮,整了客座坐了。富員外道:「老漢無事不敢冒叩新客。老漢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許着人家。舍甥立願不肯輕配凡流,老漢不敢擅做主張,憑他意中自擇。昨日對老漢說,有個聞舍人,下在本店,丰标不凡,願執箕帚。所以要老漢自來奉拜,說此親事。老漢今見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幾分姿容,況且粗通文墨,實是一對佳偶,足下不可錯過。」聞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過蒙令甥謬愛,豈敢自外?一來令甥是公卿閥閲,小生是武弁門風,恐怕攀高不着;二來老爺在難中,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既不曾告過,又不好為此擔閣,所以應承不得。」員外道:「舍人是簪纓世冑,況又是黌宮名士,指日飛騰,豈分甚麼文武門楣?若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親事議定了,待歸時稟知今尊,方纔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誤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