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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其妻出門汲水,見群兒隨着買臣柴擔,拍手哄笑,深以為恥。買臣賣柴回來,其妻勸道:「你要讀書,便休賣柴;要賣柴,便休讀書。許大年紀,不痴不顛,卻做出恁般行徑,被兒童笑話,豈不羞死!」買臣答道:「我賣柴以救貧賤,讀書以取富貴,各不相妨,由他笑話便了。」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貴時,也不去賣柴了。自古及今,那見賣柴的人做了官?卻說這般沒鼻的話!」買臣道:「富貴貧賤各有其時。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歲上必然發跡,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見你痴顛模樣,故意耍笑你,你休聽信。到五十歲時,連柴擔也挑不動,餓死是有分的,還想做官?除是閻羅王殿上少個判官,等你去做!」買臣道:「姜太公八十歲尚在渭水釣魚。遇了周文王,以後車載之,拜為尚父。本朝公孫弘丞相,五十九歲上還在東海牧豕,整整六十歲,方纔際遇今上,拜將封侯。我五十歲上發跡,比甘羅雖遲,比那兩個還早,你須耐心等去。」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弔古。那釣魚,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學。你如今讀這幾句死書,便讀到一百歲,只是這個嘴臉,有甚出息?晦氣做了你老婆!你被兒童恥笑,連累我也沒臉皮。你不聽我言,拋卻書本,我決不跟你終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兩相擔誤了。」買臣道:「我今年四十三歲了,再七年,便是五十。前長後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時。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後來須要懊悔!」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擔的漢子,懊悔甚麼來?我若再守你七年,連我這骨頭不知餓死於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門,做個方便,活了我這條性命。」買臣見其妻決意要去,留他不住,嘆口氣道:「罷,罷!只願你嫁得丈夫強似朱買臣的便好。」其妻道:「好歹強似一分兒。」說罷,拜了兩拜,欣然出門而去,頭也不回。買臣感恨不已,題詩四句于壁上云:
嫁犬逐犬,嫁鷄逐鷄;
妻自棄我,我不棄妻。
買臣到五十歲時,值漢武帝下詔求賢。買臣到西京上書,待詔公車。同邑人嚴助薦買臣之才。天子知買臣是會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為會稽太守,馳驛赴任。會稽長吏聞新太守將到,大發人夫,修治道路;買臣妻的後夫亦在役中,其妻蓬頭跣足,隨伴送飯。見太守前呼後擁而來,從旁窺之,乃故夫朱買臣也。買臣在車中一眼瞧見,還認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載于後車。到府第中,故妻羞慚無地,叩頭謝罪。買臣教請他後夫相見。不多時,後夫喚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視。買臣大笑,對其妻道:「似此人,未見得強似我朱買臣也。」其妻再三叩謝,自悔有眼無珠,願降為婢妾,伏事終身。買臣命取水一桶潑于階下,向其妻說道:「若潑水可復收,則汝亦可復合。念你少年結髮之情,判後園隙地與汝夫婦耕種自食。」其妻隨後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說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於是羞極無顏,到于後園,遂投河而死。有詩為證;
漂母尚知憐餓士,親妻忍得棄貧儒。
早知覆水難收取,悔不當初任讀書。|Qī|shu|ωang|
又有一詩說欺貧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買臣之妻也。詩曰:
盡看成敗說高低,誰識蛟龍在污泥?
莫怪婦人無法眼,普天幾個負覊妻?
這個故事,是妻棄夫的。如今再說一個夫棄妻的,一般是欺貧重富,背義忘恩,後來徒落得個薄倖之名,被人講論。
話說故宋紹興年間,臨安雖然是個建都之地,富庶之鄉,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那丐戶中有個為頭的名曰「團頭」,管着眾丐。眾丐叫化得東西來時,團頭要收他日頭錢。若是雨雪時,沒處叫化,團頭卻熬些稀粥,養活這伙丐戶,破衣破襖,也是團頭照管。所以這伙丐戶,小心低氣服着團頭,如奴一般,不敢觸犯。那團頭見成收些常例錢,一般在眾丐戶中放債盤利。若不嫖不賭,依然做起大家事來。他靠此為生,一時也不想改業。只是一件,「團頭」的名兒不好。隨你掙得有田有地,幾代發跡,終是個叫化頭兒,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出外沒人恭敬,只好閉着門,自屋裡做大。雖然如此,若數着「良賤」二字,只說娼、優、隷、卒四般為賤流,到數不着那乞丐。看來乞丐只是沒錢,身上卻無疤瘢。假如春秋時伍子胥逃難,也曾吹簫于吳市中乞食;唐時鄭元和做歌郎,唱蓮花落,後來富貴發達,一床錦被遮蓋,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可見此輩雖然被人輕賤,到不比娼、優、隷、卒。
閒話休題。如今且說杭州城中一個團頭,姓金,名老大,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團頭了。掙得個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種的有好田園,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個廒多積粟,囊有餘錢,放債使婢;雖不是頂富,也是數得着的富家了。那金老大有志氣,把這團頭讓與族人金癩子做了,自己見成受用,不與這伙丐戶歪纏。然雖如此,裡中口順,還只叫他是團頭家,其名不改。金老大年五十餘,喪妻無子,止存一女名喚玉奴。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見得?有詩為證:
無瑕堪比玉,有態欲羞花。
只少宮狀扮,分明張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