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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時遇清明節令,家家上墳祭祖。張郎既掌把了劉家傢俬,少不得劉家祖墳要張郎支持去祭掃。張郎端正了春盛擔先同渾家到墳上去。年年劉家上墳已過,張郎然後到自己祖墳上去。此年張郎自家做主,偏要先到張家祖墳上去。引姐道:「怎麼不照舊先在俺家的墳上,等爹媽來上過了再去?」張郎道:「你嫁了我,連你身後也要葬在張家墳裡,還先上張家墳是正禮。」引姐拗丈夫不過,只得隨他先去上墳不題。
那媽媽同劉員外已後起身,到墳上來。員外問媽媽道:「他們想已到那裡多時了。」媽媽道:「這時張郎已擺設得齊齊整整,同女兒在那裡等了。」到得墳前,只見靜悄悄地絶無影響。看那墳頭已有人挑些新土蓋在上面了,也有些紙錢灰與酒澆的濕土在那裡。劉員外心裡明知是侄兒引孫到此過了,故意道:「誰曾在此先上過墳了?」對媽媽道:「這又作怪!女兒女婿不曾來,誰上過墳?難道別姓的來不成?」又等了一回,還不見張郎和女兒來。員外等不得,說道:「俺和你先拜了罷,知他們幾時來?」
拜罷,員外問媽媽道:「俺老兩口兒百年之後,在那裡埋葬便好?」媽媽指着高岡兒上說道:「這答樹木長的似傘兒一般,在這所在埋葬也好。」員外嘆口氣道:「此處沒我和你的分。」指着一塊下窪水淹的絶地,道:「我和你只好葬在這裡。」媽媽道:「我每又不少錢,憑揀着好的所在,怕不是我們葬?怎麼倒在那水淹的絶地?」員外道:「那高岡有龍氣的,須讓他有兒的葬,要圖個後代興旺。俺和你沒有兒子,誰肯讓我?只好剩那絶地與我們安骨頭。總是沒有後代的。不必這好地了。」媽媽道:「俺怎生沒後代?現有姐姐、姐夫哩。」員外道:「我可忘了,他們還未來,我和你且說閒話。我且問你,我姓什麼?」媽媽道:「誰不曉得姓劉?也要問。」員外道:「我姓劉,你可姓甚麼?」媽媽道:「我姓李。」員外道:「你姓李,怎麼在我劉家門裡?」媽媽道:「又好笑,我須是嫁了你劉家來。」員外道:「街上人喚你是『劉媽媽』?喚你是『李媽媽』?」媽媽道:「常言道:」嫁鷄隨鷄,嫁狗隨狗。『一車骨頭半車肉,都屬了劉家,怎麼叫做』李媽媽‘。「員外道:」元來你這骨頭也屬了俺劉家了。這等,女兒姓甚麼?「媽媽道:」女兒也姓劉。「員外道:」女婿姓甚麼?「媽媽道:」女婿姓張。「員外道:」這等,女兒百年之後,可往俺劉家墳裡葬去?還是往張家墳裡葬去?「媽媽道:」女兒百年之後,自去張家墳裡葬去。「說到這句,媽媽不覺的鼻酸起來。員外曉得有些省了,便道:」卻又來!這等怎麼叫做得劉門的後代!我們不是絶後的麼?「媽媽放聲哭將起來道:」員外怎生直想到這裡?俺無兒的真個好苦!「員外道:」媽媽,你才省了。就沒有兒子,但得是劉家門裡親人,也須是一瓜一蒂。生前望墳而拜,死後共土而埋。那女兒只在別家去了,有何交涉?“媽媽被劉員外說得明切,言下大悟。況且平日看見女婿的喬做作,今日又不見同女兒先到,也有好些不象意了。
正說間,只見引孫來墳頭收拾鐵鍬,看見伯父、伯娘便拜。此時媽媽不比平日,覺得親熱了好些,問道:「你來此做甚麼?」引孫道:「侄兒特來上墳添土來。」媽媽對員外道:「親的則是親,引孫也來上過墳,添過土了。他們還不見到。」員外故意惱引孫道:「你為甚麼不挑了春盛擔子,齊齊整整上墳?卻如此草率!」引孫道:「侄兒無錢,只乞化得三杯酒、一塊紙,略表表做子孫的心。」員外道:「媽媽,你聽說麼?那有春盛擔子的,為不是子孫,這時還不來哩。」媽媽也老大不過意。員外又問引孫道:「你看那邊鴉飛不過的莊宅,石羊石虎的墳頭,怎不去?到俺這裡做甚麼?」媽媽道:「那邊的墳,知他是那家?他是劉家子孫,怎不到俺劉家墳上來?」員外道:「媽媽。你才曉得引孫是劉家子孫。你先前可不說姐姐、姐夫是子孫麼?」媽媽道:「我起初是錯見了,從今以後,侄兒只在我家裡住。你是我一家之人,你休記得前日的不是。」引孫道:「這個,侄兒怎敢?」媽媽道:「吃的穿的,我多照管你便了。」員外叫引孫拜謝了媽媽。引孫拜下去道:「全仗伯娘看劉氏一脈,照管孩心則個。」媽媽簌簌的掉下淚來。
正傷感處,張郎與女兒來了。員外與媽媽問其來遲之故,張郎道:「先到寒家墳上,完了事,才到這裡來,所以遲了。」媽媽道:「怎不先來上俺家的墳?要俺老兩口兒等這半日?」張郎道:「我是張家子孫,禮上須先完張家的事。」媽媽道:「姐姐呢?」張郎道:「姐姐也是張家媳婦。」媽媽見這幾句話恰恰對著適間所言的,氣得目瞪口獃,變了色道:「你既是張家的兒子媳婦,怎生掌把着劉家的傢俬?」劈手就女兒處把那放鑰匙的匣兒奪將過來,道:「已後張自張,劉自劉!」徑把匣兒交與引孫了,道:「今後只是俺劉家人當家!」此時連劉員外也不料媽媽如此決斷,那張郎與引姐平日護他慣了的,一發不知在那裡說起,老大的沒趣,心裡道::「怎麼連媽媽也變了卦?」竟不知媽媽已被員外勸化得明明白白的了。張郎還指點叫擺祭物,員外、媽媽大怒道:「我劉家祖宗不吃你張家殘食,改日另祭。」各不喜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