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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尤辰領借了顏俊家本錢,平日奉承他的,見他有口費然不悅之意,即忙回船轉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請坐了,再細細商議。」顏俊道:「肯去說便去,不肯去就罷了,有甚話商量得!」口裡雖則是恁般說了,身子卻又轉來坐下。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難,那老兒真個古怪。別家相媳婦,他偏要相女婿。但得他當面看得中意,才將女兒許他。有這些難處,只怕勞而無功,故此不敢把這個難題目包攬在身上。」顏俊道:「依你說,也極容易,他要當面看我時,就等他看個眼飽。我又不殘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覺哈哈大笑道:「大官人,不是衝撞你說。大官人雖則不醜,更有比大官人勝過幾倍的,他還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與他見面,這事縱沒一分二分,還有一厘二厘。若是當面一看,便萬分難成了!」顏俊道:「常言無謊不成媒。你與我包謊,只說十二分人才,或者該是我的姻緣,一說就成,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倘若要看時,卻怎地。」顏俊道:「且到那時,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顏俊臨起身,又叮嚀道:「千萬,千萬!說得成時,把你二十兩這紙借契先奉還了,媒禮花紅在外。」尤辰道:「當得,當得!」顏俊別去。不多時,就教人封上五錢銀子,送與尤辰,為明日買舟之費。
顏俊那一夜在床上又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時不盡其心,葫蘆提回覆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個伶俐家人跟隨他去,聽他講甚言語。好計,好計!」等待天明,便喚家童小乙來,跟隨尤大舍往山上去說親。小乙去了,顏俊心中牽掛,即忙梳洗,往近處一個關聖廟中求籤,卜其事之成否。當下焚香再拜,把簽筒搖了幾搖,撲的跳出一簽。拾起看時,卻是第七十三簽。簽上寫得有簽訣四句,云:
憶昔蘭房分半釵,而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
顏俊才學雖則不濟,這幾句簽訣文義顯淺,難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簽,心中大怒,連聲道:「不准,不准!」撒袖出廟門而去。回家中坐了一會,想道:「此事有甚不諧!難道真個嫌我醜陋,不中其意?男子漢須比不得婦人,只是出得人前罷了。一定要選個陳平、潘安不成。」一頭想,一頭取鏡子自照。側頭側腦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過了。把鏡子向桌上一撇,嘆了一口寡氣,獃獃而坐。準準的悶了一日不題。
且說尤辰是日同小乙駕了一隻三櫓快船,趁着無風靜浪,咿呀的搖到西山高家門首停舶,剛剛是未牌時分。小乙將名帖遞了,高公出迎,問其來意。說是與令愛作伐。高贊問:「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縣一個舍親,家業也不薄,與宅上門戶相當。此子年方十八,讀書飽學。」高讚道:「人品生得如何?老漢有言在前,定要當面看過,方敢應承。」尤辰見小乙緊緊靠在椅子後邊,只得不老實扯個大謊,便道:「若論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軀,十全之相,況且一肚文才,十四歲出去考童生,縣裡就高高取上一名。這幾年為丁了父憂,不曾進院,所以未得游庠。有幾個老學,看了舍親的文字,都許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非慣于為媒的;因年常在貴山買果,偶聞令愛才貌雙全,老翁又慎于擇婿,因思舍親正合其選,故此斗膽輕造。」高贊聞言,心中甚喜。「便是令親果然有才有貌,老漢敢不從命。但老漢未曾經目,終不放心。若是足下引令親過寒家一會,更無別說。」尤辰道:「小子並非謬言,老翁他日自知。只是舍親是個不出書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攛掇來時,若成得親事還好,萬一不成,舍親何面目迴轉!小子必然討他抱怨了。」高讚道:「既然人品十全,豈有不成之理。老夫生性是這般小心過度的人,所以必要着眼。若是令親不屑下顧,待老漢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親來一觀,卻不妥貼。」尤辰恐怕高贊身到吳江,訪出顏俊之醜,即忙轉口道:「既然尊駕意決要會面,小子還同舍親奉拜,不敢煩尊動履!」說罷,告別。高公那裡肯放,忙教整酒餚相款。吃到更余,高公留宿。尤辰道:「小舟帶有鋪陳,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別。等舍親登門,卻又相擾。」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謝下船。
次早順風,拽起飽帆,不勻大半日就到了吳江。顏俊正獃獃的站在門前望信,一見尤辰回家,便迎住問道:「有勞老兄往返,事體如何。」尤辰把問答之言細述一遍,「他必要面會,大官人如何處置。」顏俊嘿然無言。尤辰便道:「暫別再會。」自回家去了。
顏俊到裡面,喚過小乙來問其備細,只恐尤辰所言不實。小乙說來果是一般。顏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計,再走到尤辰家與他商議。不知說的是甚麼計策?正是:
為思佳偶情如火,索盡枯腸夜不眠;
自古姻緣皆分定,紅絲豈是有心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