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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花正種在草堂對面,周遭以湖石攔之,四邊豎個大架子,上覆市幔,遮蔽日色。花本高有丈許,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盤,五色燦爛,光華奪目。眾人齊讚:「好花!」張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氣。秋先極怪的是這節,乃道:「衙內站遠些看,莫要上去!」張委惱他不容進來,心下正要尋事,又聽了這話,喝道:「你那老兒住在我莊邊,難道不曉得張衙內名頭麼?有恁樣好花,故意回說沒有。不計較就勾了,還要多言,那見得聞一聞就壞了花?你便這般說,我偏要聞。」遂把花逐朵攀下來,一個鼻子湊在花上去嗅。那秋老在傍,氣得敢怒而不敢言。也還道略看一回就去,誰知這廝故意賣弄道:「有恁樣好花,如何空過?須把酒來賞玩。」分付家人快去取。秋公見要取酒來賞,更加煩惱,向前道:「所在蝸窄,沒有坐處。衙內止看看花兒,酒還到貴莊上去吃。」張委指着地上道:「這地下盡好坐。」秋公道:「地上齷齪,衙內如何坐得?」張委道:「不打緊,少不得有氈條遮襯。」不一時,酒餚取到。鋪下氈條,眾人團團圍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公骨篤了嘴,坐在一邊。
那張委看見花木茂盛,就起個不良之念,思想要吞占他的。斜着醉眼,向秋公道:「看你這蠢老兒不出,到會種花,卻也可取。賞你一杯酒。」秋公那裡有好氣答他,氣忿忿的道:「老漢天性不會飲酒,衙內自請。」張委又道:「你這園可賣麼?」秋公見口聲來得不好,老大驚訝,答道:「這園是老的性命,如何捨得賣?」張委道:「什麼性命不性命,賣與我罷了!你若沒去處。一發連身歸在我家。又不要做別事,單單替我種些花木,可不好麼?」眾人齊道:「你這老兒好造化,難得衙內恁般看顧,還不快些謝恩!」秋公看見逐步欺負上來,一發氣得手足麻,也不去睬他。張委道:「這老兒可惡!肯不肯,如何不答應我?」秋公道:「說過不賣了,怎的只管問?」張委道:「放屁!你若再說句不賣,就寫帖兒,送到縣裡去!」秋公氣不過,欲要搶白幾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勢力的人,卻又醉了,怎與他一般樣見識?且哄了去再處。忍着氣答道:「衙內總要買,也須從容一日,豈是一時急聚的事。」眾人道:「這話也說得是。就在明日罷!」此時都已爛醉,齊立起身,家人收拾傢伙先去。
秋公恐怕折花,預先在花邊防護。那張委真個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采。秋先扯住道:「衙內,這花雖是微物,但一年間不知廢多少工夫,才開得這幾朵,不爭折損了,深為可惜。況折去不過一二日就謝的,何苦作這樣罪過!」張委喝道:「胡說!有甚罪過!你明日賣了,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盡,與你何干?」把手去推開,秋先揪住死也不放,道:「衙內便殺了老漢,這花決不與你摘的。」眾人道:「這老兒其實可惡!衙內采朵花兒,值什麼大事,妝出許多模樣!難道怕你就不摘了?」遂齊走上前亂摘。把那老兒急得叫屈連天,舍了張委,拚命去攔阻。扯了東邊,顧不得西首,頃刻間摘下許多。秋老心疼肉痛,罵道:「你這班賊男女,無事登門,將我欺負,要這性命何用!」趕向張委身邊,撞了滿懷,去得勢猛,張委又多了幾杯酒,把勢不住,翻筋斗跌倒。眾人都道:「不好了!衙內打壞也!」齊將花撇下,一趕過來,要打秋公。內中有一個老成些的見秋公年紀已老,恐打出事來,勸住眾人,扶起張委。張委因跌了這交,心中轉惱,趕上前打得個只蕊不留,撒作遍地,意尤未足,又向花中踐踏一回。可惜好花!正是:
老拳毒手交加下,翠葉嬌花一旦休。
好似一番風雨惡,亂紅零落沒人收。
當下只氣得個秋公愴地呼天,滿地亂滾。鄰家聽得秋公園中喧嚷,齊跑進來,看見花枝滿地狼藉,眾人正在行兇,鄰里盡一驚,上前勸住。問知其故,內中到有兩三個是張委的租戶,齊替秋公陪個不是,虛心冷氣送出籬門。張委道:「你們對那老賊說,好好把園送我,便饒了他。若說半個不字,須教他仔細着!」恨恨而去。鄰里們見張委醉了,只道酒話,不在心上。覆身轉來,將秋公扶起,坐在階沿上,那老兒放聲號慟。眾鄰里勸慰了一番,作別出去,與他帶上籬門。一路行走,內中也有怪秋公平日不容看花的,便道:「這老官兒真個忒煞古怪,所以有這樣事,也得他經一遭兒,警戒下次!」內中又有直道的道:「莫說這沒天理的話!自古道:種花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但覺好看,讚聲好花罷了,怎得知種花的煩難。只這幾朵花,正不知費了許多辛苦,才培值得恁般茂盛,如何怪得他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