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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媽媽一眼瞧著油擔,便道:「阿呀!方纔我家無油,正好有油擔子在這裡,何不與他買些?」那丫環同那媽媽出來,走到油擔子邊,叫聲:「賣油的!」秦重方纔聽見,回言道:「沒有油了。媽媽要用油時,明日送來。」那丫環也認得幾個字,看見油桶上寫個秦字,就對媽媽道:「賣油的姓秦。」媽媽也聽得人閒講,有個秦賣油做生意甚是忠厚,遂分付秦重道:「我家每日要油用,你肯挑來時,與你做個主顧。」秦重道:「承媽媽作成,不敢有誤。」那媽媽與丫環進去了。秦重心中想道:「這媽媽不知是那女娘的什麼人?我每日到他家賣油,莫說賺他利息,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也是前生福分。」正欲挑擔起身,只見兩個轎伕,抬着一頂青絹幔的轎子,後邊跟着兩個小廝,飛也似跑來。到了其家門首,歇下轎子,那小廝走進裡面去了。秦重道:「卻又作怪,看他接什麼人?」少頃之間,只見兩個丫環一個捧着猩紅的氈包,一個拿着湘妃竹攢花的拜匣,都交會與轎伕,放在轎座之下。那兩個小廝手中一個包着琴囊,一個捧着幾個手卷,腕上掛碧玉簫一枝,跟着起初的女娘出來。女娘上了轎,轎伕抬起望舊路而去。丫環小廝,俱隨轎步行。
秦重又得親炙一番,心中愈加疑惑,挑了油擔子,洋洋的去。不過幾步,只見臨河有一個酒館,秦重每常不吃酒,今日見了這女娘,心下又歡喜,又氣悶,將擔子放下,走進酒館揀個小座頭坐了。酒保問道:「客人還是請客,還是獨酌?」秦重道:「有上好的酒拿來獨飲三杯。時新果子一兩碟,不用葷菜。」酒保斟酒時,秦重問道:「那邊金漆籬門內是什麼人家?」酒保道:「這是齊衙內的花園,如今王九媽住下。」秦重道:「方纔看見有個小娘上轎,是什麼人?"酒保道:」這是有名的粉頭,叫做王美娘,人都稱為花魁娘子。他原是汴京人,流落在此。吹彈歌舞、琴棋書畫件件皆精,來往的都是大頭兒,要十兩放光,才宿一夜哩!可知小可的也近他不得。當初住在湧金門外,因樓房狹窄,齊舍人與他相厚,半載之前,把這花園借與他住。「秦重聽得說是汴京人,觸了個鄉思之念,心中更有一倍光景,吃了數杯,過了酒錢,挑了擔子,一路走,一路肚中打稿道:」世間有這樣美貌的女子落于娼家,豈不可惜!「又自家暗笑道:」若不落于娟家,我賣油的怎生得見「又想一回,越發痴起來了,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睡了一夜,死也甘心。「又想一回道:」呸!我終日挑這油擔子,不過日進分文,怎麼想這等非分之事!正是癩蛤蟆在陰溝裡想著天鵝肉吃,如何到口!「又想一回道:」他相交的都是公子王孫。我賣油的縱有了銀子,料他也不肯接我。「又想一回道:」我聞得做老鴇的,專要錢鈔。就是個乞兒有了銀子,他也就肯接了,何況我做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人。若有了銀子,怕他不接!只是那裡來這幾兩銀子?“一路上胡思亂想,自言自語。
你道天地間有這等痴人,一個小經紀的,本錢只有三兩,卻要把十兩銀子去嫖那名妓,可不是個春夢!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被他千思萬想,想出一個計策來。他道:「從明日為始,逐日將本錢扣出,餘下的積趲上去。一日積得一分,一年也有三兩六錢之數,只消三年,這事便成了;若一日積得二分,只消得年半;若再多得些,一年也差不多了。」想來想去,不覺走到家裡,開鎖進門。只因一路上想著許多閒事,回來看了自家的睡鋪,慘然無歡,連夜飯也不要吃便上了床。這一夜翻來覆去,牽掛着美人,那裡睡得着。只因月貌花容,引起心猿意馬。
捱到天明,爬起來,就裝了油擔,煮早飯吃了,匆匆挑了油擔子一徑走到王九媽家去。進了門,卻不敢直入,舒着頭往裡面張望。王九媽恰才起床,還蓬着頭,正分付保兒買飯菜。秦重識得聲音,叫聲:「王媽媽!」九媽往外一張,見是秦賣油,笑道:「好忠厚人!果然不失信。」便叫他挑擔進來,稱了一瓶,約有五斤多重,公道還錢,秦重並不爭論。王九媽甚是歡喜,道:「這瓶油只勾我家兩日用,但隔一日,你便送來,我不往別處去買了。」秦重應諾,挑擔而出。只恨不曾遇見花魁娘子:「且喜下主顧,少不得一次不見二次見,二次不見三次見。只是一件,特為王九媽一家挑這許多路來,不是做生意的勾當。這昭慶寺是順路,今日寺中雖然不做功德,難道尋常不用油的?我且挑擔去問他。若扳得各房頭做個主顧,只消走錢塘門這一路,那一擔油盡勾出脫了。」秦重挑擔到寺內問時,原來各房和尚也正想著秦賣油。來得正好,多少不等各各買他的油。秦重與各房約定,也是間一日便送油來用。這一日是個雙日,自此日為始,但是單日,秦重別街道上做買賣;但是雙日,就走錢塘門這一路。一出錢塘門,先到王九媽家裡,以賣油為名,去看花魁娘子。有一日會見,也有一日不會見,不見時費了一場思想,便見時也只添了一層思想。正是: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此情無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