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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之間,敬亭指說道:「此是秦淮之水,過此長橋,便是有名姊妹家。」朝宗留心細看,但見碧煙染窗,紅杏窺牆,黑漆二隻門,俱插着一枝帶露嬌柳。遂問敬亭:「此是何處,這般有趣?」敬亭說:「這一條巷,原是舊院,此中麗人最多,那高門見便是李貞麗家。」朝宗一聞「貞麗」二字,想起那龍友之言,便問:「他女兒香君可在裡面?」敬亭說:「他是母子,不在裡頭,在那裡呢?」朝宗急扯敬亭叩門,裏邊人問:”何人叩門?貞娘、香姐俱不在家。”朝宗聞說,心中着實發急,又暗想道:「他既不在,定是那裡踏青去了,我就坐在此等候一回!」遂坐在門前石凳上,死也不動。敬亭百般催促,只是不動,但見侯生如痴如醉。正在無可奈何處,忽聽見響人呼他的姓字,抬頭一看,見是楊龍友與蘇昆生並肩而來,望着拱手說道:「侯世兄卻在這裡,俺二人上貴寓尋訪,聞你同敬亭游春去了,不想此處得遇,萬幸,萬幸!且問侯兄,為何在此徘徊?」敬亭說:「我與侯兄游春到此,他聞香君美名,遂欲訪他,適香君不在,故侯兄如此光景。」楊、蘇二人說道:「侯兄,今日是清明佳節,他們院內姊妹俱赴盒子會去了,焉能在家?」朝宗說:「不知可在那家赴會去?」昆生說:「今日是香君姨娘卞玉京主會,在暖翠樓上。侯兄何不起此良辰,同到樓下賞玩一回?」龍友又說:「俺二人原為侯兄喜事而來,暖翠樓離此不遠,大家同去看看,侯兄也好放心。」朝宗聞言,慌忙立起身來,向二人作揖說:「望眾位攜帶一二,自當重報!」四人前前後後、說說笑笑,往暖翠樓而來。
柳敬亭說:「侯兄,已至暖翠樓下了,請坐,再看機會。」朝宗說:「不知香君在否?」龍友指說道:「那摟頭坐的不是香君!」朝宗往上一看,見他嬌嬌滴滴,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真乃容可落雁,貌能羞花,遂不覺魂飛天外,目不轉睛,獃獃的望樓上觀看。正在動情之時,只聽樓上說:「香君,你的簫吹演一回。」只聽得簫音嘹喨,猶如風鳴雲端。朝宗情不自禁,遂將自己佩的扇墜解下,說道:「這兒聲簫吹得令人消魂,小生忍不住要打采了!」將扇墜望樓上一拋,不料正落在香君懷裡。香君滿面通紅,含羞微笑。貞麗即取香君冰紗汗巾包上櫻桃,拋在樓下。眾人拾起來,傾在盤內。朝宗說:「此物不知何人拋下來的?若是香君,豈不可喜!」龍人說:「觀此汗巾,多應是他。」敬亭說:「既如此,不得亂動!先教侯兄口含一枚,品此鮮味。」大家正在取笑之時,忽見一人手提茶壺,一人懷抱花瓶立在面前,真正是:
香草偏隨蝴蝶舞,美人又下鳳凰台。
朝宗正向樓上張望,被龍友一把拉住,說:「侯世兄,這是貞麗,這是香君!」朝宗一見,魂不附體,忙向前施禮道:「仙子何時下界,有失迎接!」昆生指說:「此是貞麗,此是香君,相公仔細認認!」侯生方纔正容施禮說:「渴慕久矣,得一見,三生有幸!」又向龍友說:「果然妙齡絶色,楊兄賞鑒真正不差!」貞麗說:「虎丘新茶,泡來奉敬!」香君說:「綠柳紅杏,點綴春色。」朝宗向香君懷內一看,見一扇墜佩在身邊,遂口占一絶云:
南國佳人佩,休教袖裡藏。
隨郎團扇影,搖動一身香。
龍友說:「此詩風流典雅,真是奇才!」遂即問道:「昨日所云梳攏之事,不知侯兄肯否?」朝宗說:「秀才中狀元,那有不肯處?」香君聞言,含羞上樓而去。貞麗上前說:「蒙楊老爺美言,相公不棄,即此擇定吉日,賤妾就要高攀了!」朝宗說:「三月十五日,乃花月良辰,便好成親!但小生客囊羞澀,恐難備禮。」龍友介面說:「世兄不須愁,妝奩、酒席小弟一併備來,點染佳期,不知世兄可肯笑納?」朝宗聞言,深深一恭說:「多謝楊兄費鈔,另日叩謝!」貞娘見女兒事成,遂辭別眾人,登樓而去。朝宗等四人亦各由舊路而回,四人之中惟朝宗歡喜不盡,欣然而去。
有詞為證:
聽分解、誤走到巫峰上。添了些行雲,想匆匆,忘卻仙模樣。
春霄花月休成謊,良緣到手難推讓,準備着身赴高唐。
且說楊龍友陪着朝宗,定了梳櫳香君的佳期,次日清晨,起來即往褲子襠來,尋那阮大鋮去。因是舊交,不待通報,竟入他後巢園內。未及揚聲,只聽得裡面阮大鋮道:「俺阮圓海也是詞章才子,科第名家,只因主意一錯,偶投崔魏之門,遂入兒孫之號。如今勢敗,剩俺枯林囗【號鳥】鳥,人人唾罵,處處攻擊。昨日祭丁,受了五秀才毆打;前日借戲,又被三公子辱罵。無計分辨,幸虧盟兄楊龍友代設一計,叫俺替侯朝宗製備梳櫳香君妝奩,以便求他疏通,到也有理。自昨一去,再不見回音,好不悶人!」龍友在外聽的明白,外高聲說:「阮兄,想念小弟麼?連日違教了!」阮圓海聞是龍友,急忙出來,攜手入內。未曾坐定,即問:「侯年侄之事,怎麼樣了?」龍友道:「小弟正為此事而來!侯兄佳期已定於三月十五日,不知兄代備之物,可曾齊全?」阮圓海聞言,滿面帶笑說:「弟已備有三百金,仍煩老兄代為治辦,不知兄可肯為一勞?事成,自當叩謝!」龍友說:「那用許多?弟遵命治辦便是!」圓海入內取出銀兩,雙手遞過,龍友接銀,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