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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自鄴還京,泛舟洪池,乃從容謂沖曰:「朕欲從此通渠于洛,南伐之日,何容不從此入洛,從洛入河,從河入汴,從汴入清,以至于淮?下船而戰,猶開戶而鬥,此乃軍國之大計。今溝渠若須二萬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漸修之。」
沖對曰:「若爾,便是士無遠涉之勞,戰有兼人之力。」
遷尚書仆射,仍領少傅。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如前。及太子恂廢,沖罷少傅。
高祖引見公卿于清徽堂,高祖曰:「聖人之大寶,惟位與功,是以功成作樂,治定製禮。今徙極中天,創居嵩洛,雖大構未成,要自條紀略舉。但南有未賓之豎,兼凶蠻密邇,朕夙夜悵惋,良在於茲。取南之計決矣,朕行之謀必矣。若依近代也,則天子下帷深宮之內;準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魏晉不征,旋踵而殞,祚之修短,在德不在征。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幾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而頃來陰陽卜術之士,咸勸朕今征必克。此既家國大事,宜共君臣各盡所見,不得以朕先言,便致依違,退有同異。」
沖對曰:「夫征戰之法,先之人事,然後卜筮。今卜筮雖吉,猶恐人事未備。今年秋稔,有損常實,又京師始遷,眾業未定,加之征戰,以為未可。宜至來秋。」
高祖曰:「仆射之言,非為不合。朕意之所慮,乃有社稷之憂。然咫尺寇戎,無宜自安,理須如此。仆射言人事未從,亦不必如此。朕去十七年,擁二十萬眾,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時。往年乘機,天時乃可,而闕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備,復非天時,若之何?如仆射之言,便終無征理。朕若秋行無克捷,三君子並付司寇。不可不人盡其心。」
罷議而出。
後世宗為太子,高祖宴于清徽堂。高祖曰:「皇儲所以纂歷三才,光昭七祖,斯乃億兆咸悅,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宴,以暢忻情。」
高祖又曰:「天地之道,一盈一虛,豈有常泰。天道猶爾,況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良用深嘆。」
沖對曰:「東暉承儲,蒼生咸幸。但臣前忝師傅,弗能弼諧,仰慚天日,慈造寬含,得預此宴,慶愧交深。」
高祖曰:「朕尚不能革其昏,師傅何勞愧謝也。」
後尚書疑元拔、穆泰罪事,沖奏曰:「前彭城鎮將元拔與穆泰同逆,養子降壽宜從拔罪。而太尉、咸陽王禧等,以為律文養子而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謹審律意,以養子于父非天性,于兄弟非同氣,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養子雖為罪,而父兄不預。然父兄為罪,養子不知謀,易地均情,豈獨從戮乎?理固不然。臣以為:依據律文,不追戮于所生,則從坐于所養,明矣。又律惟言父不從子,不稱子不從父,當是優尊厲卑之義。臣禧等以為:『律雖不正見,互文起制,于乞也舉父之罪,于養也見子坐,是為互起。互起兩明,無罪必矣。若以嫡繼,養與生同,則父子宜均,只明不坐。且繼養之註云:若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云:諸有封爵,若無親子,及其身卒,雖有養繼,國除不襲。是為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預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沖以為:指例條尋,罪在無疑,準令語情,頗亦同式。」
詔曰:「仆射之議,據律明矣;太尉等論,于典矯也。養所以從戮者,緣其已免所生,故不得復甄于所養。此獨何福,長處吞舟?于國所以不襲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絶,推而除之耳,豈復報對刑賞?于斯則應死,可特原之。」
沖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皆資于沖。勤志強力,孜孜無怠,旦理文簿,兼營匠制,几案盈積,剞劂在手,終不勞厭也。然顯貴門族,務益六姻,兄弟子侄,皆有爵官,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是其親者,雖復痴聾,無不超越官次。時論亦以此少之。
年才四十,而鬢鬚班白,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自立不群,以沖好士,傾心宗附。沖亦重其器學,禮而納焉,每言之於高祖,公私共相援益。及彪為中尉兼尚書,為高祖知待,便謂非復藉沖,而更相輕背,惟公坐斂袂而已,無復宗敬之意也。沖頗銜之。
後高祖南征,沖與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並以彪倨傲無禮,遂禁止之。
奏其罪狀,沖手自作,家人不知,辭甚激切,因以自劾。高祖覽其表,嘆悵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謂溢也,仆射亦為滿矣。」
沖時震怒,數數責彪前後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几案。盡收御史,皆泥首面縛,詈辱肆口。沖素性溫柔,而一旦暴恚,遂發病荒悸,言語亂錯,猶扼腕叫詈,稱李彪小人。醫藥所不能療,或謂肝藏傷裂。旬有餘日而卒,時年四十九。高祖為舉哀于懸瓠,發聲悲泣,不能自勝。詔曰:「沖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業自家,道素形國。太和之始,朕在弱齡,早委機密,實康時務。鴻漸瀍洛,朝選開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納。忠肅柔明,足敷睿范,仁恭信惠,有結民心。可謂國之賢也,朝之望也。方升寵秩,以旌功舊,奄致喪逝,悲痛于懷。既留勤應陟,兼良宿宜褒,可贈司空公,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三百斤。」
有司奏謚曰文穆。葬于覆舟山,近杜預塚,高祖之意也。後車駕自鄴還洛,路經沖墓,左右以聞,高祖臥疾望墳,掩泣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