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笑曰:「朕亦未望降之也。」
後宴侍臣于清徽堂。日晏,移于流化池芳林之下。高祖曰:「向宴之始,君臣肅然,及將末也,觴情始暢,而流景將頽,竟不盡適。戀戀餘光,故重引卿等。」
因仰觀桐葉之茂,曰:「『其桐其椅,其實離離,愷悌君子,莫不令儀』。今林下諸賢,足敷歌詠。」
遂令黃門侍郎崔光讀暮春群臣應詔詩。至勰詩,高祖仍為之改一字,曰:「昔祁奚舉子,天下謂之至公,今見勰詩,始知中令之舉非私也。」
勰對曰:「臣露此拙,方見聖朝之私,賴蒙神筆賜刊,得有令譽。」
高祖曰:「雖琢一字,猶是玉之本體。」
勰曰:「臣聞《詩》三百,一言可蔽。今陛下賜刊一字,足以價等連城。」
勰表解侍中。詔曰:「蟬貂之美,待汝而光,人乏之秋,何容方退也?克唸作聖,庶必有資耳。」
後幸代都,次於上黨之銅鞮山。路旁有大松樹十數根。時高祖進傘,遂行而賦詩,令人示勰曰:「吾始作此詩,雖不七步,亦不言遠。汝可作之,比至吾所,令就之也。」
時勰去帝十餘步,遂且行且作,未至帝所而就。詩曰:「問松林,松林經幾冬?山川何如昔,風雲與古同?」高祖大笑曰:「汝此詩亦調責吾耳。」
詔曰:「弟勰所生母潘早齡謝世,顯號未加。勰禍與身具,痛隨形起,今因其展思,有足悲矜。可贈彭城國太妃,以慰存亡。」
又除中書監。侍中如故。
高祖南討漢陽,假勰中軍大將軍,加鼓吹一部。勰以寵受頻煩,乃面陳曰:「臣聞兼親疏而兩,並異同而建,此既成文于昔,臣願誦之於後。陳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請而得。豈但今古云殊,遇否大異,非獨曹植遠羡于臣,是亦陛下踐魏文而不顧。」
高祖大笑,執勰手曰:「二曹才名相忌,吾與汝以道德相親,緣此而言,無慚前烈。汝但克己復禮,更何多及。」
高祖親講喪服于清徽堂,從容謂群臣曰:「彥和、季豫等年在蒙稚,早登纓紱,失過庭之訓,並未習禮,每欲令我一解喪服。自審義解浮疏,抑而不許。頃因酒醉坐,脫爾言從,故屈朝彥,遂親傳說。將臨講坐,慚戰交情。」
御史中尉李彪對曰:「自古及今,未有天子講禮。陛下聖叡淵明,事超百代,臣得親承音旨,千載一時。」
從征沔北,賜帛三千匹。除使持節、都督南征諸軍事、中軍大將軍、開府。又詔曰:「明便交敵,可敕將士肅爾軍儀。」
勰於是親勒大眾。須臾,有二大鳥從南而來,一向行宮,一向幕府,各為人所獲。勰言于高祖曰:「始有一鳥,望旗顛仆,臣謂大吉。」
高祖戲之曰:「鳥之畏威,豈獨中軍之略也,吾亦分其一爾。此乃大善,兵法咸說。」
至明,便大破崔慧景、蕭衍。其夜大雨,高祖曰:「昔聞國軍獲勝,每逢雲雨。今破新野、南陽及摧此賊,果降時潤。誠哉斯言!」勰對曰:「水德之應,遠稱天心。」
高祖令勰為露布,勰辭曰:「臣聞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必須宣揚威略以示天下。臣小才,豈足大用?」高祖曰:「汝豈獨親詔,亦為才達,但可為之。」
及就,尤類帝文。有人見者,咸謂御筆。高祖曰:「汝所為者,人謂吾制,非兄則弟,誰能辨之?」勰對曰:「子夏被蚩于先聖,臣又荷責于來今。」
及至豫州,高祖為家人書於勰曰:“教風密微,禮政嚴嚴,若不深心日勸,何以敬諸?每欲立一宗師,肅我元族。汝親則宸極,位乃中監,風標才器,實足師範。屢有口敕,仍執沖遜,難違清挹,荏苒至今。宗制之重,舍汝誰寄?便委以宗儀,責成汝躬,有不遵教典,隨事以聞,吾別肅治之。
若宗室有愆,隱而不舉,鐘罰汝躬。綱維相厲,庶有勸改。吾朝聞夕逝,不為恨也。”
勰翌日面陳曰:「奉詔令專主宗制,糾舉非違。臣聞『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臣處宗乏長幼之順,接物無國士之禮,每因啟請,已蒙哀借。不謂今詔,終不矜免。猶願聖慈,賜垂蠲遂。」
高祖曰:「汝諧,往欽哉。」
勰表以一歲國秩、職俸、親恤以裨軍國。詔曰:「割身存國,理為遠矣。但汝以我親,乃減己助國。職俸便停,親、國二事,聽三分受一。」
高祖不豫,勰內侍醫藥,外總軍國之務,遐邇肅然,人無異議。徐謇,當世之上醫也。先是,假還洛陽,及召至,勰引之別所,泣涕執手而謂之曰:「君今世元化,至尊氣力危惙,願君竭心,專思方治。若聖體日康,令四海有賴,當獲意外之賞;不然,便有不測之誅,非但榮辱,乃存亡由此。君其勉之!」左右見者,莫不嗚咽。及引入,謇便欲進治。勰以高祖神力虛弱,唯令以食味消息。勰乃密為壇于汝水之濱,依周公故事,告天地、顯祖請命,乞以身代。高祖翊日有瘳損。自懸瓠幸鄴,勰常侍坐輿輦,晝夜不離于側,飲食必先嘗之,而後手自進禦。
車駕還京,會百僚于宣極堂,行飲至策勛之禮。命舍人宣旨:「勰翼弼六師,纂戎荊楚,沔北之勛,每毗廟算。從討新野,有克城之謀;受命鄧城,致大捷之效。功為群將之最也。別當授賞,不替厥庸。」
高祖謂勰曰:「吾與汝等,早罹艱苦,中逢契闊,每謂情義隨事而疏。比纏患經歲,危如寒葉,非汝孔懷,情敦忠孝,孰能動止躬親,必先藥膳?每尋此事,感思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