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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堂堂朝廷,在那些一切都必須遵循嚴格的秩序與儀式的最正式的場合,維多利亞對於社會、人生之新認識與新態度也越來越多的滲透進來。朝儀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在女王的宴會上面對縝密的典律,即使是那個自信與女王私交極密切的梅爾本勛爵也曾緊張得僵直在沙發上,而一般的大臣更是只能圍坐大圓桌旁屏聲斂氣,他們的座位也被嚴格地指定,不能有絲毫改動。每天傍晚用餐過後,壁爐前那塊專屬陛下的地毯,便在一片逼人的光華中赫然地呈現在那些凡夫俗子們面前,誰也不敢靠近。女王的問話也是機械的,禮節性的,這一點格里維爾先生曾深受其苦,但是現在,情況大為改變,女王的地毯撤去了,女王亮麗的襯裙在賓客間飛來蕩去,女王的問話不再機械、生硬而充滿了發自內心之關切,一切都是那麼的平和、舒適而充滿生氣。
女王與大臣的接見較之以前氣氛也寬鬆多了。按朝廷規矩,大臣在女王接見時,必須站着,這條規矩被嚴格地執行了幾十年。曾經有一次首相德比在一場大病後覲見女王,德比勛爵的身體看得出還極其虛弱,女王想讓德比坐下但一念及自己的尊嚴與朝廷規矩,便立即放棄了這一念頭,她對德比勛爵說她很抱歉不能讓他坐下。而現在,維多利亞在面對同樣情形時,處理卻迥然不同。
一次剛剛發過痛風症的迪斯累裡來覲見,女王賜給他座位,當然一向深諳女王心裡的迪斯累裡最後謝絶了這一「殊榮」,但給臣子賜座對權力慾極強的維多利亞來說卻是破天荒之舉。
也許人們認為維多利亞的賜座只是說明她與迪斯累裡關係非同一般,並不能說明更多的問題。但是很快另一件事卻不能不使人們對維多利亞另眼相看。格拉斯頓、女王晚年政治上的對立者,當後來他覲見女王時,女王念他年事已高,一律賜座。格拉斯頓以後的索爾茲伯裡勛爵任首相期間也因年事較高而享有同樣的特殊待遇。
三、五十多個人的王室大家庭濟濟一堂,簇擁着神情和藹的女家長,維多利亞盡情地享受着天倫之樂。
與此同時,維多利亞也開始把更多的精力與時間投入到她的龐大的家族之中。
晚年的維多利亞在政治上找到了一條達到輝煌頂點之捷徑,她與內閣大臣們的默契使她有精力來關心政治以外的許多事情,家庭便是其中之一。
隨着年長子女的陸續婚嫁,女王的家族範圍越來越大。日益龐大的家族曾經以利奧波德國王為軸心,現在,利奧波德已經死去。而他在一大幫日耳曼和英國親戚中的軸心地位與顧問職責自然地落到維多利亞身上。
但是,在利奧波德去世最初十來年裡,維多利亞在政治上正處于極其尷尬之時機,她的職責很難徹底深入地履行。現在,她贏回了往日之尊嚴與榮耀,她對生活之認識有了深刻之變化,她的時間也較前要充裕一些,她決心孜孜不倦地履行家長之職。
事實上,對維多利亞來說,她的收穫不僅僅是維繫了這個龐大家庭的聯繫與和睦,她更多的是在這個龐大的家庭中享盡了天倫之樂。這種天倫之樂只在阿爾伯特在世時在工作的間隙裡偶爾閃現過,現在她是體驗得更加充分與深入了。
像所有的老人一樣,她特別喜歡孫輩們,對他們,她表現出他們的父輩從未享受到的溺愛。她有時也依舊很嚴厲,孫輩中普魯士的小威廉王子是一個極其任性的孩子,有一次,在奧斯本,維多利亞——他的外祖母叫他向一位來賓鞠躬,他居然當場拒絶,外祖母於是生氣了,慈祥的面容頃刻間變得異常可怖,她再一次叫他,不,是嚴厲地命令他應該怎麼做。小王子嚇壞了,只得順從,深深地向來賓鞠了一躬。而這時,那個可怖的外祖母又變得慈祥溫和起來,一把摟過小王子,滿面笑容在他的頭上不停地摩挲着……當然,對於年長的孩子,維多利亞也同樣充滿了關懷與愛護,在她的眼裡,無論年長年幼,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都需要管教與愛護。
她的長子威爾斯王子其時已經五十多歲了,這位紈袴子弟歷來就使做父母的操盡了心血,阿爾伯特就是因為不放心在劍橋大學的兒子而前去親自管束時染上了致命的風寒而命歸黃泉的,但是,這位不爭氣王子依然我行我素,風流倜儻,生活糜爛、輕浮、放蕩,維多利亞無法阻止兒子的墮落,她所能做的只是一面堅決不許他對政府事務有一絲一毫的干預,另一面只有借助于輿論來抨擊社會之罪惡以此來喚醒民眾也包括她那個不爭氣的逆子。她曾給《泰晤士報》的主編德蘭先生寫信,請他「經常寫些文章以指出上流社會極其無聊輕浮之見解和生活的無比危險與罪惡」,但是話又說回來,在所有的人中,威爾斯王子也只害怕一個人,那就是他的母親,在這位可畏的長者面前,他那男子漢的翩翩風度便可憐巴巴地匿形斂跡了。有一次,女王在奧斯本舉行宴會,威爾斯王子遲到,了,儘管遲到確有原因,過錯不在王子,但王子依舊嚇得要命,他急急忙忙趕到大廳,卻不敢立即去見女王,而是先躲在一根廳柱後面,拚命地擦着汗水,汗水總擦不盡,一面是因為剛纔的奔跑,另一面也確是緊張所致。過了一段時間,他才定下神來,鼓足勇氣去見母親,聽了王子的解釋,嚴厲的母親只向他生硬地點了點頭,王子旋即飛快地轉過身立刻隱沒在另一根廳柱後面,他臉上的細汗又冒了出來。
在那裡他一直待到宴會結束不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