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然而這樣的一種神秘莫測歷來不受英國人的歡迎,人們像當初厭惡喬治四世、威廉國王等老朽一樣對維多利亞過于長久的守喪、過于沉悶的氣氛表示了極大的不耐煩,而把她剛上台時的亮麗動人情景早忘得一乾二淨。有這樣一種說法,女王過久的蟄居生活不僅使上流社會罩上了一層陰影,也不僅是使大眾再無緣見到那壯麗的景觀,同時還對女裝、女帽及女鞋諸行業產生了極其不利的影響,甚至到了
1864年初還有傳聞,說女王陛下就要除服了,全社會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浪漫的英國人渴望着生動充滿活力的局面的到來,而令人遺憾的是,那個完全沉醉于淒苦之中的婦人已無法走出來自夫君之死的巨大陰影,她甚至在報上闢謠宣稱自己將堅定如故,以保持與夫君靈魂上的相會。
她感到阿爾伯特無時不在她的身邊。她走進工作室,她坐在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綠色檯燈下。她來得很早,也去得很晚,她不斷地撫摸着那些被阿爾伯特疊得整整齊齊的檔案。是的,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誰能這樣了。
他的深入淺出的解說,他的對是否好壞的精闢的分析,他細緻的關懷與體貼,他的咄咄逼人的遠見與才幹,都將與她無緣了。堆積如山的檔案匣將把這個可憐矮小的女人包圍得透不過氣來。她惟有孤零零地在寫字檯上閲讀和批寫。她甚至拒絶用她的私人秘書,這些私人秘書能代替阿爾伯特嗎?
這樣的一種守喪,一直持續了十幾年。
三、固執與任性又回到了那個女人身邊,她以一種近乎變態的自私的方式,紀唸著她的夫君。
很長一段時間,維多利亞這個典型的英國女人,不知不覺中完全沉醉在那個高大而英俊的日耳曼男人的陰影中,連同她天性中的那份固執與任性,也消彌在那個非凡的男性的沉穩與嚴謹之中。
而現在,那個高大的形象轟然倒塌。空虛如同一隻巨大的魔掌將她死死地攫住。
正是在這樣的一種空虛、一種無所寄託的心境中,為著要找到一種精神寄託,她几乎是饑不擇食,毫不費力地回到了從前。是的,阿爾伯特的縝密的理智與開闊的視野隨着他那個實實在在的軀體的消失也已越來越遙遠,不可捉摸。那個孱弱的女人只好回到她輕車熟路的老道,固執與任性,她潛伏多年的那種本性又一次抬起頭來。
儘管在夫君死後,她曾反覆地宣稱,她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必須遵循親王,但是,事實將證明維多利亞的這種遵循僅僅是限于對親王所熱忱的那些表面事物之遵循,而不是去繼承親王內在的精神,或許親王的這種內在精神不是那個膚淺的英國女人所能透徹理解並掌握的。
一個極其明顯的事情是,在阿爾伯特去世不到兩年,在那場鬱積了十多年的可怕的什列希維格、霍爾施坦爭端越來越尖鋭甚至几乎要導致一場可怕之戰爭的時候,維多利亞因為自己的偏見與固執,導致了一場外交上的重大失誤。
維多利亞沒有忘記,十多年前,在什列希維格、霍爾施坦兩地歸屬問題上,她曾經和阿爾伯特一道與當時的外交大臣帕麥斯頓進行過激烈的鬥爭。她清楚地記得,她的丈夫是堅決地站在普魯士一邊而反對丹麥。
現在這一爭端再起的時候,她便毫不猶豫地堅持着阿爾伯特從前的立場,在她看來,阿爾伯特是永遠正確,不可違背的,也惟有如此,她才對得起死去的夫君,才覺得自己永遠與夫君同在。這也許是紀念夫君最好的行動,但她卻忘了,此時的普魯士與阿爾伯特在世時的普魯士已決然不同,現在主宰着普魯士的是那個好戰的野心勃勃胃口極大的俾斯麥。她甚至更無法預見,一旦俾斯麥羽翼擴大對於大英帝國也將構成莫大的威脅,正因為如此,女王以毫不退讓的熱情與帕麥斯頓唱着反調,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面對自己的大臣們,她的呼籲、抗議一如氾濫的洪水,毫無遮擋的傾瀉着,她說:「對歐洲來說,保持和平的惟一機會是不要支持丹麥……」她還對一位大臣言辭懇切地說:「朕已被焦慮和不安徹底弄垮了,一心只思戀着朕親愛夫君的幫助、忠告、支持和愛護」,她甚至「準備全力以赴」冒着即使會有外交大臣辭職的後果「也要力勸國家不要支持丹麥以陷入瘋狂而徒勞的戰爭之危險之中」。
在維多利亞之努力下,英國犧牲了丹麥而成全了普魯士。但最後的結果卻最終教訓了維多利亞:那個她本以為可以寄託着自己和平的希望與熱情的俾斯麥在幾個月後對奧地利發動了一場突然襲擊,企圖一舉吞併奧地利再進一步擴張,這次在歷史上被稱為「七周之戰」或「普奧戰爭」事件,打破了維多利亞天真的美夢。她的態度忽然間從一個極端轉到了另一個極端,她現在要做的是敦促大臣們訴諸武力以支持奧地利。
但是,維多利亞對於夫君的崇拜與紀念都沒有因此而打絲毫折扣,相反,各種各樣的紀念活動卻越來越頻繁。
在維多利亞看來,由於來自異國的緣故,阿爾伯特的才幹與品行遠沒有在他為之付出了畢生心血的英國臣民們所認識,而且,即使是有了某些印象,諸如萬國博覽會之輝煌,也將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微弱、渺茫。
她常常坐在阿爾伯特的鋼琴旁,心裡流露出莫大的恐懼。她有時偶爾碰響了某個琴鍵,聲音清脆、悅耳,卻又無可奈何它的最終的衰弱乃至消逝。作為一個君主,一個至高無上的君王,她能把她所為之感動的一切都永遠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