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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信禮上,她一身素潔,白色的鑲花邊綉衣,套着白玫瑰花環的白縐綢女帽,輕便的馬車在教堂附近清澈的林陰道上飛馳,猶如一道白光驀然划過,銀鈴般的笑聲拋灑下來,晶瑩剔透,是的,這是一枚沒有瑕疵與耀眼的光潔的小水晶,一段和清晨林間的空氣一樣清新爽朗的旋律。「我覺得我的堅信禮上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莊嚴的事件,我也確信它將對我的心靈產生良好的影響。我對過去所犯的一切過錯深感悔恨並堅信萬能的上帝會給我心靈的力量,使我捨棄一切的惡,追隨一切的善與真,我將帶著堅定的決心去做一個真正的基督教徒,竭盡全力地安慰親愛的媽媽的一切悲苦憂愁,做她孝順柔情的女兒,我也要聽親愛的萊恩的話,她為我操了那麼多的心。」小德玲娜從
13歲起就開始記日記了,她的日記如同她素雅的身體,與素雅的日記簿一樣單純而誠實。
然而基督教的博愛與誠實卻絲毫也不妨礙小公主氣質裡所滲透出來的那分高貴與自信。這一份高貴的氣質來自于環境或者教育或者純然出自天生?我們很難作出精確的分析。事實是,當她還只有
6歲時,她對自己的地位就有了某種微妙的體悟,當同齡的簡·埃利斯小姐——鮑爾弗將軍的千金——有一次隨了祖母來到肯辛頓宮和公主一起遊戲,小客人不曉客套,隨意玩起地板上的玩具來,在小公主看來,那行為是太過于魯莽與隨便了,於是嚴肅的忠告從這位小姑娘嬌小的唇間一字一頓地蹦了出來:「你不許碰它們,那是我的,另外,我可以叫你簡,而你不許叫我維多利亞!」口氣裡充滿了一股咄咄逼人的霸氣。
公爵夫人的管家約翰·康羅伊的女兒維多莉爾是小德玲娜形影不離的遊伴。她們常常是手拉手在肯辛頓園親密地散步,但是小德玲娜永遠不會在這種親密之間失去自己,她清醒地知道那個穿紅制服的大男仆究竟是為了她倆中的哪一個才那麼遠遠地跟在後頭。她的頭始終那麼高傲地昂着。
即使是在當時的國王喬治四世面前,她也從容鎮定,不卑不亢。那是在她
7歲的時候,她和母親及同母異父的姐姐弗奧多拉受到國王的邀請到溫莎去。儘管這位曾經與愛德華肯特公爵一輩子作對的傢伙在自己登上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之後,在自己年老力衰的時候,也許因為悟出了一些什麼而終於厭倦了生氣,而終於把一切做得和藹可親,但這個年邁的浪子,這個頭披假髮,面目浮腫,扮飾華麗,體態龐大,四周纏繞着珠光寶氣的情婦與炫耀自得的淺薄大臣的傢伙怎麼也抹不掉他給人們的那種虛假的印象,人們無法揣測他的葫蘆裡到底裝些什麼藥?在溫莎他接見了這個有朝一日將在那些相同的殿堂裡擁有大小不相同威儀的小德玲娜,「把你的小手給我」,他說,聲音依舊是那麼嘶啞、古怪。公爵夫人清楚地記得正是同樣的古怪的聲音在幾年前小公主的洗禮儀式上,在為小公主的命名過程中曾使得丈夫尷尬至極而莫可奈何。
也就在夫人惶恐無措之際,小德玲娜卻把驕傲的小手大大方方地伸了過去,那架式好像不是面對一位國王,也不是一位長輩,她高貴自如,她的纖纖素手傳遞着一個新的時代的氣息。
老傢伙顯然受到了某種刺激,第二天早晨,當他和格羅斯特公爵夫人乘着敞篷馬車在公園再次遇到肯特公爵夫人和小德玲娜的時候,他扯開喉嚨命令道「把她抱上來」,隨即他抱著 小公主策馬奔馳;一老一小開心極了。無子無嗣的老傢伙終於在自己年邁的時候找回了自己的靈魂。終於在自己的小侄女身上找到了一份天倫之樂,爭吵、算計、虛榮、權勢,一切都漸漸遠逝了,小維多利亞,這個他過去從未放在眼裡並百般刁難的小姑娘把他給徹底征服了,馬車在弗吉尼亞湖邊停下來,這裡一艘遊船正滿載着紳士淑女們緩緩駛過,另一艘遊艇上一個樂隊正起勁地演奏着。「你喜歡什麼樂曲?樂隊可以演奏。」國王和藹的目光灑在小侄女身上,他的興趣甚深。
「《天祐君王》,陛下」,她立刻答道。
老國王及隨從們皆大吃一驚,《天祐君王》為當時英國國歌,人們驚訝于小公主的機智,更為這位看似溫柔纖弱的小傢伙的氣魄所征服,難道在她的氣質中本身就包含一種王者的風範?
公爵夫人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她為孩子的這種天生氣質而感到高興,但她清醒地知道,要使孩子真正明白人們對她的希冀,使孩子不至為將來的地位所眩惑,僅靠這種與生俱來的朦朧意識是遠遠不夠的,孩子懂事了,應該讓她對要置身的地位有明確的認識,應該讓她明確的懂得那地位的職責,自覺到做一個君王的意義。
於是,
1828年某一天的歷史課上,女教師把一張詳細的英王譜系表擺在
9歲的小公主面前,女教師詳盡地講解着,從過去到現在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確,從那張表上,公主終於明確了自己的位置,國王,她將是這個古老國度的至尊。多年來,在她心頭的那種模模糊糊的感覺突然之間變得明朗起來:母親的教育,侍從的呵護,國王的寵愛,原來一切都早已安排,甚至連自己的出生,也不過是王權繼承製度下的一種理智的精心策劃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