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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莫道無報,只分遲早。」這幾句話是陰間法令,也是口頭常談;哪曉得這幾句也有時信不得。東京有個姚湯,是三代積善之家,周人之急,濟人之危,齋僧佈施,修橋補路,種種善行,不一而足,人人都說,姚家必有好子孫在後頭。西京有個趙伯仁,是宋家宗室,他倚了是金枝玉葉,謀人田地,占人妻子,種種惡端,不可勝數。人人都說,趙伯仁倚了宗親橫行無狀,陽間雖沒奈何他,陰司必有冥報。哪曉得姚家積善倒養出不肖子孫,傢俬、門戶,弄得一個如湯潑雪;趙家行惡倒養出絶好子孫,科弟不絶,家聲大振。因此姚湯死得不服,告狀于陰間。
告為報應不明事:善惡分途,報應異同;陽間糊塗,陰間電照;遲早不同,施受豈爽。今某素行問天,存心對日,潑遭不肖子孫,蕩覆祖宗門戶。降罰不明,乞台查究。上告。
包公看完道:「姚湯,怎的見你行善就屈了你?」姚湯道:「我也曾周人之急,濟人之危,也曾修過橋樑,也曾補過道路。」包公道:「還有好處麼?」姚湯道:「還有說不盡處,大頭腦不過這幾件;只是趙伯仁作惡無比,不知何故子孫興旺?」包公道:「我曉得了,且帶在一邊。」再拘趙伯仁來審,不多時,鬼卒拘趙伯仁到。包公道:「趙伯仁,你在陽世行得好事!如何敢來見我?」趙伯仁道:「趙某在陽間不曾行善事,也是平常光景,亦不曾行甚惡事來!」包公道:「現有對證在此,休得抵賴。帶姚湯過來。」姚湯道:「趙伯仁,你占人田地是有的,謀人妻女是有的,如何不行惡?」趙伯仁道:「並沒有此事,除非是李家奴所為。」包公道:「想必是了。人家常有家奴不好,主人是個進士,他就是個狀元一般;主人是個倉官、驛丞,他就是個樞密宰相一般;狐假虎威,借勢行惡,極不好的。快拘李家奴來!」不一時,李奴到。包公問道:「李家奴,你如何在陽間行惡,連累主人有不善之名?」李奴終是心虛膽怯,見說實了,又且主人在面前,哪裡還敢則聲。包公道:「不消究得了,是他做的一定無疑。」趙伯仁道:「乞大人一究此奴,以為家人累主之戒。」包公道:「我自有發落。」叫姚湯,「你說一生行得好事,其實不曾存得好心。你說周人、濟人、修橋、補路等項,不過舍幾文銅錢要買一個好名色,其實心割捨不得,暗裡還要算計人,填補捨去的這項錢糧。正是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大凡做好人只要心田為主;若不論心田;專論財帛,窮人沒處積德了。心田若好,一文不捨,不害其為善;心田不好,日舍萬文錢,不掩其為惡。你心田不好,怎教你子孫會學好?趙伯仁,你雖有不善的名色,其實本心存好,不過惡奴累了你的名頭,因此你自家享盡富貴,子孫科第連芳。皇天報應,昭昭不爽。」仍將李惡奴發下油鍋,余二人各去。這一段議論,包公真正發人之所未發也。
第六十八回 壽夭不均
話說陰間有個注壽官,注定哪一年上死,準定要死的;注定不該死,就死還要活轉來。又道陰騭可以延壽,人若在世上做得些好事,不免又在壽簿上添上幾豎幾畫;人若在世上做得不好事,不免又在壽簿上去了幾豎幾畫。若是這樣說起來,信乎人的年數有壽夭不同,正因人生有善惡不同。哪曉得這句話也有時信不得。山東有個冉道,持齋把素,一生常行好事,若損陰騭的,一無所為,人都叫他是個佛子;有個陳元,一生做盡不好事,奪人之財,食人之肝,人都喚他是個虎夜叉。依道理論起來,虎夜叉早死一日,人心暢快一日,佛子多話一日,人心歡喜一日。不期佛子倒活得不多年紀就夭亡了;虎夜叉倒活得九十餘歲,得以無病善終。人心自然不服了,因此那冉佛子死到陰司之中告道:
告為壽夭不均事:陰騭延壽,作惡夭亡;冥府有權,下民是望。今某某等為善夭,為惡壽。佛子速赴于黃泉,雖在生者不敢唸佛;虎叉久活於人世,恐祝壽者盡皆效虎。漫雲夭死是為脫胎,在生一日勝死千年。
上告。
包公見狀即問道:「冉道,你怎麼就怨到壽夭不均?」冉道道:「怨字不敢說,但是冉某平素好善,便要多活幾年也不為過。恐怕陰司簿上偶然記差了,屈死了冉某也未可知。」包公道:「陰司不比陽間容易入人之罪,沒人之善,況夫生死大事,怎麼就好記差了!快喚善惡司並注壽官一齊查來。」不多時,鬼使報道:「他是口善心不善的。」包公道:「原來如此。」對冉道說:「大凡人生在世,心田不好,持齋把素也是沒用的;況如今陽間的人,偏是吃素的人心田愈毒。借了把素的名色,弄出拈槍的手段。俗語說得好,是個佛口蛇心。你這樣人只好期瞞世上有眼的瞎子,怎逃得陰司孽鏡!你的罪比那不吃素的還重,如何還說不服早死?」冉道說:「冉某服罪了。但是陳元這樣惡人,如何倒活得壽長?」包公即差鬼卒拘陳元對審。陳元到了,包公道:「且不要問陳元口詞,只去善惡簿上查明就是。」不多時,鬼吏報道:「不差,不差!」
包公道:「怎麼反不差?」鬼吏道:「他是三代積德之家。」包公道:「原來如此。一代積善,猶將十世宥之,何況三代?但是陽世作惡,雖是多活幾年,免不得死後受地獄之苦。」遂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