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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子羅大郎素性凶狂,又無學術,父官清苦,宦囊久虛,食用奢華,家貲消減,不守禮法,流入棍徒,恣惡侍強,橫行鄉曲,游手好閒,混為盜賊,一日,坐于南橋,忽見銀匠石堅送其親戚水朝宗于渡口、慮其酒醉,買有瓦器燈盞六枚,執其包裹而囑之道:「此物件須珍重,不可恍惚。」朝宗道:「是我自家所當心者,何必叮嚀。」遂別去。大郎聽了此言即起謀心道:「石銀匠送此人再三囑咐,必是傾瀉銀子回家。」遂急急趕至前途,欲謀所有。
望見龍泉渡邊,聞得朝宗醉呼渡子阮自強撐船渡河,自強道:「我有病不能撐船,汝自家撐去。」朝宗帶醉跳上渡船,大郎連忙踏上船道:「我與你撐去。」一蒿離岸,二蒿漸遠,三篙至中流。天色昏沉,夜晚悄黑,兩岸無人,漫天禍起,即將朝宗推入深水中,取其包裹登岸而去,只遺下雨傘一把在船。
次日,阮自強令男去看船,拾還家中。是夜,大郎謀得朝宗包裹,悄地打汗,並無銀兩,只有瓦器燈盞六枚,心中慘然不悅,自嗟自怨,乃援筆而題龍光廟後門道:「你好差,我好錯,只因燈盞霍。若要報此仇,除是馬生角。」題畢,將燈盞打破歸家。
越二日,朝宗之子有源在家,心下驚恐,乃道:「我父前日入城謁石親,至今未還,是何遲滯?」遂往城訪問。石堅道:「我前日苦留令尊,他急急要回,正帶酒醉,並無他物,只有燈盞六枚,雨傘一把。汝可隨路訪問。」
有源如其言,寸寸節節,訪問不已,直至渡口,問及阮自強。自強道:「前日晚上,有一醉漢同人過渡,不知何人撐過,遺下雨傘一把,我收得在此。」有源一見雨傘即號位道:「此是我父的雨傘,今在你家,必是你謀死我父性命。」即投明鄰右人等,寫狀告于本縣。
告為仇不共戴事:蝗蟲不捕,田少嘉禾;蠢害未陳,庭無秀木。天台若不剿盜,商旅怎得安寧。喇虎阮自強,駕船渡子,慣害平民。本月日傍晚,父朝宗幸得蠅頭,回經馬足,酒醉過船,撐至中流,打落深水。登時絶命,不見屍跡,次日根究伊家,雨傘現證。
泣父江皋翹首,正愁聞烏鳥之音;渡口息肩,卻誤入綠林之境。劍寒三尺雪,見則魂飄;口喝一聲雷,聞而腸裂。在惡哄接客商,明人實為暗賊;謀殺財命,蜜口變化腹刀。乞準斷填,上告。
此時,馮世泰作縣尹,一見有源告狀,即力準理:「人命關天,事非小可。我當為汝拘拿被告人審明,償汝父命。」遂差人拘拿阮自強,強不得已乃赴縣訴狀:訴為漏斬陷斬事:人命重根因,不得無風而吹浪;強盜重臓證,難甘即假以為真。
謀財非些小關係,殺命犯極大罪刑。痛身撐渡為生,迎送有年,陡因疾病,臥床半月,未出門戶。前夜昏黑,不知何人過船,遺下雨傘一把,次早兒往洗船拾歸。有源尋父見傘,誣身謀害,且路當衝要,誰敢私自謀人?既有謀人,因何不匿傘滅跡?丁姓之火,難將移在丙頭;越人之貨,豈得駕稱秦產。有源難免無言,當為死父報真仇;天台固自有法,乞為生民緝真犯。上訴。
馮大尹既准自強訴詞,遂喚水有源對理。有源哭謂:「自強謀殺父命,沉匿父屍,極惡大變,理法難容。若非彼謀,何為傘在他家?鄉裡可證。」自強哭訴:「臥病半月,未曾出門,兒拾雨傘,白日青天,左右多人共見,哪有謀害情由?設有謀情,必然藏匿其傘,怕見蹤跡,豈肯令人得知,更叫汝來首我?乞拘裡甲鄰有審問,便見明白。」馮侯乃拘鄰里何富、江濱到縣鞠問。
二人同聲對道:「自強撐渡三年,毫無過惡,病患半月,果未出門,兒子洗船拾傘,果是的確,此乃左右眾人眼同面見。有源之父被謀,未知真實,安得誣陷自強。」有源即稟:「這何富、江濱皆是自強切近心腹,皆受自強銀兩賄賂,故彼此互為回護,若不用刑,決不直吐。」馮侯遂將二人夾起,再三拷問,二人哭辯道:「小人與自強只是平常鄰居,何為心腹,自強家貧且久病,何來賄賂?一言一語,皆是天理人心,公平理論,豈敢曲為回護?莫說夾死小人,即以刀截小人頭,亦不敢說自強謀人性命。」馮侯聞得兩人言語堅確,始終無一毫軟款,喝手下收起刑具,將自強監禁獄中;干證原告喝出在外,退入私衙想了一回。明日清早,喬裝打扮,徑往龍泉渡頭訪個虛實。
但聽人言紛紛,皆說自強不幸,病未得痊,又遭此冤枉,坐獄受苦,不若在家病死,更得明白。隨即過渡再訪,人言亦皆相同。馮侯心中嘆道:果然人言自強真是受誣,不知謀殺朝宗者果是何人?心中自猜自疑,又往龍光廟密訪,並無消息。四顧看來,但見廟後門題得有數句字道:「你好差,我好錯,只因燈盞霍。若要報此仇,除是馬生角。」馮侯看此數句話頭,意必有冤枉在內,且豈有馬生角之理。就換了衣帽去見上司包公面言此事。包公道:「馬生角是個馮字,你姓馮,此冤枉的事畢竟你能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