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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我的村莊幾俄裡遠的地方,有個叫舒米希諾的大村莊,村上有一座石結構教堂,它是為修士聖科濟馬和聖達米安而修建的。教堂對面有一座曾顯赫一時的寬敞的地主大宅,大宅周圍有各種各樣附建的房屋棚舍,如雜用房、作坊、馬廄、地窖、馬車棚、澡堂、臨時伙房、供客人和管理人員住的廂房、花房、民眾娛樂房以及其它大小用房。在這個宅院裡住的是一家地主老財,他們的日子一直是過得安安穩穩的。不料在一天早晨,他們的全部家當突然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於是這地主一家便遷往另一處住了,這兒的宅院便開始荒廢了。寬敞的廢墟變成了菜地,一些地方留下一堆堆磚頭瓦塊,和先前屋基的殘跡。人們用沒被燒壞的圓木馬馬虎虎地釘了一間小屋,用船板蓋了屋頂,那船板是十來年前為建造哥特式亭台而購置的。主人讓園丁米特羅方帶著妻子阿克西尼婭以及七個孩子住進這個小屋,並派他種瓜種菜,供住在一百五十俄裡外的主人家食用,又指派阿克西尼婭照管那頭以高價從莫斯科買來的季羅裡種母牛,不過,很遺憾,這頭母牛已喪失了生殖能力,因此冑買來後就沒有產過奶;她還得飼養一隻煙色的鳳頭公鴨,這是唯一的「老爺家的」家禽;孩子們由於年幼,沒有派他們任何差使,這倒使他們完全成了懶骨頭。我曾有兩次在這個園丁家裡借宿:路過時常向他買些黃瓜,可天知道為什麼他的黃瓜在夏天便長得那麼老大,皮黃而厚,淡而無味。就是在他家裡我頭一回見到了斯捷普什卡。除了米特羅方一家,還有一個托基督的福寄住在一個士兵的獨眼妻子那間小屋裡的年老失聰的教會長老格拉西姆。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其他家仆留在舒米希諾村了,因為我要向讀者介紹的這個斯捷普什卡一般不能算作人,尤其不能把他算作家仆。在社會裡,任何人總有不管什麼樣的地位,總有不管什麼樣的關係;任何家仆,即使不拿工錢,至少也得有他一份所謂的「口糧」,可是斯捷普什卡則絶對沒有拿過任何補貼什麼的,他無親無故,無人知道他的生死存亡。此人簡直沒有來歷,沒有人談起他,人口調查簿上也不見得查得到他。有些不明不白的傳聞說,他從前當過某某人的侍仆;然而,他是何人,來自何方,是何人之子,如何成了舒米希諾村的村民,他那牛知從何年何月起就穿在身上的棉毛外衣是如何搞到的,他住在何處,何以為生等等諸多問題,絶對沒有人能知道一星半點,老實說,也沒有人去考查這些問題。特羅菲梅奇老爺爺是個很瞭解所有家仆的四代家譜的人,就連他也只提起過一次,他說,他記得已故的老爺阿列克塞。羅曼內奇旅長當年出征歸來時,用輜重車載回的那個土耳其女子就是斯捷潘④的親戚。按俄國的古老習俗,每逢節日,就用蕎麥餡餅和燒酒普遍賞賜和款待大家,即使在這種節日裡,斯捷普什卡也不來到擺好的餐桌和酒桶旁邊,他不鞠躬行禮,也不前去吻老爺的手,不當着老爺的面一口氣飲乾由管家的胖手斟得滿滿的一杯酒,以表示對老爺健康的祝福;除非有個好心人經過,把一塊吃剩的餡餅分給這個可憐虫。在復活節,人們按習俗吻他的臉,而他也不捲起油膩膩的袖子,不從後邊口袋裏掏出紅鷄蛋,也不喘着氣、眨着眼把紅鷄蛋獻給少爺以至太太。夏天他住在鷄窩近邊的貯藏室裡,到冬天則住在澡堂的更衣室裡;最寒冷的時候便到乾草棚裡過夜。人們對他看習慣了,有時甚至給他一拳踢他一腳,但沒有人跟他說說話,他本人也好像生來沒張過嘴一樣。那場火災之後,這個被丟下不管的人便棲身在,或像奧廖爾人所說的,「躲藏」在園丁米特羅方家裡。園丁對他不理不睬,既不對他說,「住在我這裡吧」,也沒有讓他滾蛋。斯捷普什卡也不算是住在園丁家裡,他是湊湊合合地歇宿在菜園子裡,他來來去去、一舉一動都無聲無息;打噴嚏、咳嗽時都蒙上手,害怕出聲,他老是忙忙碌碌,奔前奔後,活像螞蟻,這全是為了飼口,純粹是為了有口飯吃。說真的,要是他不從早到晚為自己的吃飯奔忙操心的話,那麼我的斯捷普什卡已成了餓死鬼了。
糟就糟在朝不保夕,吃了上一頓,沒有下一頓!有時斯捷普什卡坐在籬笆旁啃蘿蔔或是嚼胡蘿蔔,或者低着頭切碎那骯裡骯髒的白菜幫;有時呼哧呼哧地把一桶水提到某處去;有時在小沙鍋下邊生火,從懷裡掏出幾塊黑乎乎的玩意扔在鍋裡;有時在自己的小貯藏室用木頭敲敲打打,釘釘子,做個擱麵包的小架子。他幹這種活時都是不聲不響的,像是偷偷摸摸地干:有人瞧一眼,他就躲開了。有時他突然離開三兩天;他的失蹤當然也沒有人發覺……過不多久,一瞧,他又在那裡了,又在籬笆旁偷偷地給沙鍋生火煮吃的了。他的臉蛋很小,有一雙黃色的小眼睛,頭髮直遮到眉毛,小鼻子尖尖的,耳朵特大,顯得透亮,活像蝙蝠的耳朵,鬍子像是兩星期前剃的,老是留得不長不短。這就是我在伊斯塔河岸上遇到的與另一個老頭獃在一起的那個斯捷普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