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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韋爾科夫先生沒有把話說完,便轉過頭去,用外套把自己裹得更加嚴實,剛強地抑制着不由自主的激動。
這一會兒讀者大概已會明白,我為什麼那麼同情地瞅着阿麗娜了。
「你嫁給磨坊老闆已很久了嗎?」我最後這樣問她。「兩年了。」
「怎麼,老爺允許您啦?」
「人家替我贖了身。」
「誰?」
「薩韋利‧阿列克謝維奇。」
「他是什麼人?」
葉爾莫萊和磨坊老闆娘(
4)
「是我男人。(葉爾莫萊不出聲地微笑一下。)莫菲老爺對您說起過我?」阿麗娜稍沉默了一會,又問一句。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的問話好。「阿麗娜!」磨坊老闆從遠處喊她。她站起身走了。
「她丈夫人好嗎?」我問葉爾莫萊。「還可以吧。」
「他們有子女嗎?」
「有過一個兒子,可天折了。」
「怎麼,磨坊老闆喜歡上了她,是嗎‧……他替她贖身花了很多錢吧?」
「這不清楚。她識字;幹他那一行,識字……總是……很有用的。所以她被看中了。」
「你跟她早相識啦?」
「早啦。我從前常去她主人家。他們的田莊離這兒不遠。」
「僕人彼得魯什卡你也認得?」
「彼得瓦西利耶維奇嗎‧當然是,認得。」
「他現在在哪兒?」
「當兵啦。」
我們沉默了一會。
「她的身體似乎不大好?」我最後問葉爾莫萊。
「會有什麼好身體呢……明天這場伏擊興許很好。現在您就好好睡一覺吧。」
一群野鴨嘎嘎地叫喚着,掠過我們的上空,我們聽到,它們是降落在離我們不遠的河面上。天色已經全黑了,也開始變涼了;樹林裡夜鶯在嘹喨地啼囀。我們鑽進乾草裡睡着了。
莓泉(
1)
八月初的炎熱天氣常常令人不堪忍受。在十二點到三點這段時辰裡,即使最堅決最迷戀打獵的獵人也無法出去行獵,連最為忠心的狗也「蹭起獵人的腳跟」,就是說,一步一步地跟在獵人的屁股後邊,難受地眯起眼睛,把舌頭伸得老長,對於主人的呵斥,它只是委屈地搖搖尾巴作為回答,臉上露出一副窘態,但不往前頭跑。我有一次就是在這樣的日子前去打獵。心裡很想找個蔭涼地方,哪怕躺一會兒也好,可是我對這種誘惑抵制了好一陣子。我那只不知疲倦的狗也一直堅持在灌木叢裡尋找獵物,顯然,它並不期望自己的狂熱行動會有什麼收效。這種令人喘不過氣的暑熱最終迫使我想到,還是保存一些最後的氣力和能力為好。我勉勉強強走到伊斯塔河邊,這條河是我的寬厚的讀者所已熟悉的。我走下陡坡,踏着潮濕的黃沙,朝着那個在附近頗有名氣的名日「莓泉」的泉水走去。這股泉水是從河岸上那個漸漸變成又窄又深的峽谷的裂縫中湧出來的,它在離這兒二十來步遠的地方帶著歡快的絮叨聲瀉人河中的。峽谷兩邊的斜坡上長滿了小橡樹林;泉水近旁是一片青翠的草地,草長得很短,整片草地彷彿天鵝絨一般;陽光几乎從來沒有接觸過那清涼的、銀色的泉水。我好不容易來到泉水邊,草地上放著一個樺樹皮做的水勺,那是過路的農人留下給大家用的。我喝足了水,在蔭涼處躺下來,向周圍掃。泉水注入小河的地方形成灣,那兒老是泛着一片漣漪。就在水灣旁坐著兩個老頭,背對著我。其中一個身體壯實,個頭高大,身穿整潔的深綠色長外衣,頭戴毛絨便帽,正在釣魚;另一個身體瘦小,穿的是一件帶補丁的棉毛上衣,沒有戴帽,膝上放著一小罐魚餌,有時摸,摸自己白髮蒼蒼的頭,像是要擋點陽光。我細細打量了他,認出他就是舒米希諾村的斯捷普什卡。請讀者允許我介紹一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