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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思才依舊騎了騾子,回到晁夫人家內,訴說了前事。晁夫人道:「你每常說會拳棒,十來個人到不得你跟前,我當是真來,誰知幾個蠻子就被他打得這們等的。早知道你是瞎話,我不叫幾個小廝合你去?快暖上酒,外頭看坐。快往書房裡請你二叔去,來給你七爺暖痛。」晁思才道:「我不好多着哩,不消去請學生。嫂子有酒,你叫人送瓶我家去吃罷。這老婆的事,咱也改日商量,我斷乎不饒他。他就再走十日,咱有本事拿他回來!」晁書娘子旁邊插口道:「七爺拿他,可捎把刀去。」晁思才道:「捎刀去是怎麼說?」晁書娘子道:「拿着把刀,要再捆着,好割斷了繩起來跑。」晁思才合晁夫人都笑。晁夫人道:「臭老婆!七爺着人打的雌牙扭嘴的,你可不奚落他怎麼?快裝一大瓶酒,叫人送給你七爺去。」
這晁無晏的下落還未說盡,且看後回,或有結局。
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
吉人合與吉人逢,千里崎嶇路不窮。
地隔燕齊稱異域,誰知佳客遇賢東。
天不爽,鬼神公,分疏報善與遭凶。
尤廚恃惡無人問,霆擊頭顱頃刻中。
——右調《鷓鴣天》
再說狄希陳跟了狄員外,帶了狄周、尤廚子,四個上京,一路平安。到了北京,進了沙窩門,在一廟中暫住,以便找尋下處。尋到國子監東邊路北里一個所在,進去一座三間北房,兩間東房,一間西房,兩間南房,一間過道,每月三兩房錢。床凳桌椅器皿之類,凡物俱全。西房南頭一個小角門通着房主住宅。那房主姓童,排行第七,京師通稱都叫他「童七爺」。年紀還在三十以下,守着一妻,十歲的個女兒叫是寄姐,四歲的個兒子叫是虎哥,使着個丫頭叫是玉兒。這童七在順城門外與陳內官合夥開着烏銀鋪,家中甚是過的。狄員外交了一個月房錢,着人把行李搬到童家房內。童七的媳婦,人都稱為「童奶奶」。那童奶奶使玉兒送過兩杯茶來,朱紅小盤,細磁茶鐘,烏銀茶匙,羊尾筍夾核桃仁茶果。狄員外父子吃過茶,玉兒接下鐘去,又送過兩鐘茶來與狄周、尤廚子吃。童奶奶在前,寄姐在後,半開着西邊角門,倚着門框站着。
狄賓梁見那童奶奶戴着金綫七梁髻,勒着鏡面烏綾包頭,穿著明油綠對襟潞綢裌襖、白細花松綾裙子、玄色段扣雪花白綾高底弓鞋、白綾挑綉膝褲,不高不矮身材,不白不黑的顏色,不醜不俊的儀容,不村不俗的態度。那個女兒寄姐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穿著紅裙綠襖,青段女靴。
這童奶奶見了狄員外,問道:「這是狄爺麼?」狄員外道:「不敢。這一定是童奶奶,請作揖。諸凡仗賴,只是攪擾不安。」童奶奶道:「狄爺好說。既來下顧,我們就是自家人一般。今日不知爺到,我們家爺就沒得伺候,只得改日與爺溫居哩。聽見說還有大相公,在那裡哩?請來見見兒。」
狄員外叫出狄希陳來作揖,童奶奶問說:「這是爺第幾的相公?」狄員外道:「就只這一個小兒,今年十九歲了。」童奶奶道:「好位齊整相公!就是大奶奶生的麼?」狄員外笑道:「也止有一個賤累。」童奶奶道:「這好,足見爺的盛德。這一窩一塊省多少口裡哩。我家的爺只是待要娶個,只是說沒人服事,怕做活使着我。叫我說:‘你是少兒呀,少女呀,你墮這個業?有活我情願自己做,使的慌,不使的慌,你別要管我。’狄爺,你這們便家也只一位奶奶,可見我婦女人家說的不是麼?」狄員外問道:「童奶奶有幾位姑娘,幾位公子?」童奶奶指着寄姐道:「這是小女,今年十歲了。快過來拜拜狄爺。」
寄姐走過門來,端端正正的拜了兩拜。狄員外道:「好位齊整姑娘!有了婆婆家不曾?」童奶奶道:「還沒有接茶哩。算命的只說他婚姻遲着些好,不要急了。」狄員外道:「守着皇帝爺的腳底下,這們個姑娘,怕選不中貴妃皇后麼?公子今年幾歲了?」童奶奶道:「四歲了。才往姥姥家去,在家裡可不叫他見狄爺麼?」又說:「但用的甚麼傢伙,都問聲兒。但是家裡有的,就取過來使;沒有的,再買不遲。要是出去做甚麼,沒有人,過那邊說聲,我叫人閂過門去。」站着合狄員外家長裡短說了個不耐煩,方大家散了。
將晚,童七爺從鋪子裡回來。童奶奶說:「咱東院裡的房子有人住了,是山東綉江縣人,姓狄,來送他兒子坐監的。爺兒兩個,跟着一個管家、一個廚子。老爺子有六十歲年紀了。小相公才十九,好不標緻。我剛纔合他說了半日話,好不和氣的人。咱說了三兩房錢;他一分也不下咱的就送了一月的房錢過來。」童七道:「這天忒晚了,我爽利明日早起來過去拜他罷。」
童七睡過了夜,起來梳洗完了,換上朗素帽子、天藍縐紗道袍、綾襪綢鞋,過來拜狄賓梁父子,相見甚是親熱。待過了茶,送出大門。這童七沒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狄賓梁將著兒子過去回拜。玉兒出來回說:「俺爺拜了狄爺,沒回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狄賓梁說:「我還到廳請奶奶見。」玉兒進去說了,將狄賓梁請進客位坐下。待了一會,童奶奶另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與狄賓梁相見,分賓主坐下,吃了兩道茶,說了許多家常話,送到大門裏邊,作別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