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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典史完得官司,因年老辛苦,又缺盤費,又少人服事,衣食不敷,得病身死。還虧了幾個舊時衙役攢了幾兩銀子與他盛殮,送了他棺木還鄉。張瑞風問了斬罪,三個禁子都問了徒罪,程捉鱉坐了知情,也問了絞罪,由縣解府,由府解道。張瑞風合珍哥各人六十板,程捉鱉合三個禁子每人四十板。過了兩日,張瑞風棒血攻心死了。又過了一日,程捉鱉也死了。那日珍哥打得止剩了一口氣,萬無生理,誰知他過了一月,複舊如初。
晁夫人聞知此事,不勝駭異,也絶沒人去管他。有人叫晁夫人把程捉鱉的老婆掘了出來。晁夫人道:「人家多有舍義塚舍棺木的,既是埋了,況又不在自己地內,掘他怎麼。」
珍哥這事傳了開去,做了山東的一件奇聞。珍哥此番入監,晁家斷了供給,張瑞風又被打死,只得仰給囚糧,苟延殘命,衣服藍縷,形容枯槁。誰知這八百兩銀子聘的美人狼籍得也只合尋常囚犯一般!第二年,按院按監本縣,報了文冊,臨期送審。珍哥身邊一文也無,又沒有了往時的姿色可以動人憐受,這路上的飯食頭口何以支持?審錄必定要打,打了如何將養?把一個生龍活虎倚了家主欺凌嫡室的心性也消磨得盡淨。無計可施,只得央了一個禁子走到晁家門上,尋見了晁鳳,叫他轉央晁夫人看晁源的情分,着個人照管審錄。
晁夫人道:「我也只說這塊臭肉,天老爺已是消滅了,誰想過了這們幾年,從新又鑽出來臭這世界!我不往家裡攬這堆臭屎!我已是給他出過殯埋過他了,他又出世待怎麼!誰去照管他!晁鳳,你要房錢去,湊二兩銀子你送給他,叫他拿着來回盤纏。你再回他:‘這往後也過不出好日子來了,還活着指望甚麼呢?趁着有奶奶,只怕還有人妝裹你;若再沒了奶奶,誰還認的你哩?這去審錄,說甚麼不打四五十板子,這是活着好麼?’」
晁鳳問住房子的人家要了二兩銀,到了監裡。見了珍哥,穿著一條半新不舊的藍布褲,白布膝褲子,象地皮似的,兩根泥條裹腳,青布鞋,上穿著一領藍補丁小布衫,黃瘦的臉,蓬着頭,見了晁鳳,哭的不知怎麼樣的,說:「我待怎麼,可也看死的你大爺分上!奶奶就下的這們狠,通也就不理我一理兒!」
晁鳳說:「你別怪奶奶;你幹出甚麼好事替奶奶掛牌扁哩,指望奶奶理你?那年燒殺的說是你,奶奶買的杉木合的材,買的墳地,請了僧人念的經;二叔還持服領齋。誰都想便宜了別人!後來又鑽出這們等的!這是二兩銀子,奶奶叫送與你來回盤纏。奶奶說:往後的日子也沒有甚麼好過的了,叫你自己想哩。」珍哥接了銀子只是哭,又問:「晁住這賊忘恩負義的強人在那裡哩?」晁鳳說:「管墳上莊子的不是他麼?吃的象個肥賊是的!」珍哥哭着罵道:「我待不見那忘八羔子哩!事到其間,我也不昧陰了。你大爺在日,我就合他好。如今就一點情分兒也沒了,影兒也不來傍傍!怕牢瘟染上他呀?」
晁鳳道:「你可別怪他。從那一年惹了禍出來,奶奶說過,他再到這監裡來,奶奶待擰折他腿哩!」珍哥說:「他就這們聽奶奶說?奶奶就每日的跟着他哩?你替我上覆奶奶:你說我只沒的甚麼補報奶奶,明日不發解,後日準起解呀,要是審錄打不殺回來,這天漸漸的冷上來了,是百的望奶奶扎刮扎刮我的衣裳,好歹只看著你大爺分上罷!」晁鳳長吁口氣道:「我說可只是你也看看大爺的分上才好哩!」珍哥說:「我怎麼不看大爺的分上?」晁鳳說:「你坐監坐牢的已是不看分上了,又在監裡養漢,又弄出這們事來!你親口說養着晁住哩!這是你看分上呀?」珍哥道:「這倒無傷。誰家娶娼的有不養漢的來?」
晁鳳到家回了前後的話。果然次日武城縣將監內重囚逐名解出。小珍哥有了這二兩銀子,再拾上這隨身的寶貨,輕省到了東昌,伺候按院審錄。長解與他算計,把查盤推官的皂隷都使了銀子,批打時,好叫他用情。不料按院審到珍哥跟前,二目暴睜,雙眉直豎,把幾根黃須扎煞起來,用驚堂木在案上拍了兩下,怪聲叫道:「怎麼天下有這等尤物!還要留他!」拔下八枝簽,拿到丹墀下面,鴛鴦大板共是四十,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汪洋,止剩一口微氣。原差背了出來,與他貼了膏藥,僱了人夫,使門板抬了他回去。離縣還有五里,珍哥惡血攻心,發昏致命,頃刻身亡。差人稟了縣官,差捕衙相驗明白,取了無礙回文,準令屍親領葬。晁夫人聞知,差了晁鳳晁書依還抬到真空寺裡,仍借了僧房,與他做衣裳,合棺木,唸經發送,埋在程捉鱉老婆身傍。
卻說珍哥自從晁源買到家中,前后里外整整作業了一十四年,方纔這塊臭痞割得乾淨。可見為人切忌不可取那娼婦:不止喪了傢俬,還要污了名節,遺害無窮!晁源只知道挺了腳不管去了,還虧不盡送在這等一個嚴密所在,還作的那業,無所不為;若不是天公收捕了他去,還不知作出甚麼希奇古怪事來!真正:
醜是家中寶,俊的惹煩惱。再要娶娼根,必定做八老!
這晁源與珍哥的公案至此方休,後面再無別說。
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
芝草何嘗有種?甘泉從古無源。靈秀偏生白屋,凶頑多出朱軒。
名曰婦姑夫婦,實為寇敵仇冤。請看薛家素姐,再觀張氏雙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