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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回了他。乾等了幾時,不見狄家這裡動靜,又只得使了人來催促。見屢催不理,情願照程樂宇的禮數只要一半;等了幾日,又不見說起,使了兒子小獻寶來喚狄希陳說話。狄員外恐他難為兒子,不叫他去。他無可奈何,又叫人說,還把那前日送去的原禮補去罷了。狄員外說:「那裡還有原禮?四樣葷禮,豈是放得一向的東西?四樣果品拿到家中,見說汪先生不收,只道是白拾的東西,大家都吃在肚子裡了。尺頭鞋襪都添送了程先生。他又不肯作一作假,送去就收了。那五兩銀子回將轉來,到了這樣‘村光棍奴才’手裡,就如冷手抓着熱饅頭的一般,那裡還有放著的哩?多拜上汪相公:叫他略寬心等一等,萬一學生再得徼幸中了舉,叫他也象宗相公似的孝順他罷了。」
那人又一一的回覆了。他說那腥素的禮免送,只把那紗羅等物合那五兩折儀送去,也就大家不言語了。狄員外道:「此時正當乏手,等到好年成的時候補去罷。」那人道:「你這是不送的話說了,誆着只管叫我來往的走。」狄員外道:「你這倒也猜着了,九分有個不送的光景。」那人回絶了汪為露的話。他着了這個氣惱,又着了這個懊悔,夜晚又當差,越發弄得不象個人模樣起來。肝火勝了的人,那性氣日甚一日的乖方。真是千人唾罵,骨肉畔離。
宗師考完了省下,發牌要到青州,正從他綉江經過。他寫了一張呈子,懷在袖中,同眾人接了宗師,進到察院作過揖。諸生正待打躬走散,他卻跪將過去,掏出一張呈來,上面寫道:
綉江縣儒學增廣生員汪為露,呈為逆徒倍師毆辱事:有徒狄希陳,自幼從生讀書,生盡心教誨,業底于成;昨蒙考取第七,撥送府學。希陳不思報本,倚父狄宗禹家富不仁,分文不謝。生與理講,父子不念師徒名分,拔鬢汆須,鄉約救證。竊思教徒成器,未免倚靠終身;乃為殺羿逢蒙,世風可懼!伏乞仁明宗師法究正罪。恩感上呈。
宗師看畢,說道:「這弟子謝師的禮,也要稱人家的力量;若他十分來不得,也就罷了。你這為爭謝禮厚薄,至于動呈,這也不是雅道。」汪為露道:「生員倒也不為謝禮。那謝禮有無,倒也不放在生員心上;只為他從生員讀書十年,教他進了學,連拜也不拜生員一拜。偶然路上撞見,果然說了他兩句,父子上前一齊下手,把生員兩鬢汆得精光,一部長鬚拔得半根也不剩。市朝之撻,人所難甘,況子弟撻師?望宗師扶持名教!」
宗師問說:「你那鬢髮鬍鬚都是他拔去的麼?」回說:「都被他拔淨了。」宗師問:「是幾時拔的?」回說:「是這本月十四日拔了。」宗師說:「我記得省城發落的時候,你這鬢髮鬍鬚已是沒有的了,怎是十四日拔的?」他說:「一定宗師錯記了,不是生員。若是長長的兩道水鬢,一部扭黑的長鬚,那個便是生員。」宗師說:「我記得你這個模樣。那時我心裡想道:‘這人鬚鬢俱無,一定是生了楊梅瘡的。’我也還待查問,又轉念罷了。你這個模樣,我也還宛然在目。起去!我批到縣裡去查,」他稟說:「望宗師批到學裡去罷。縣官因生員不善逢迎,極不喜生員的。他人是富豪,平日都與官府結識得極好。」宗師說道:「一個提調官,這等胡說,可惡!快扶出去!」諸生旁邊看了,恨不得吐些唾沫淹死了這個敗群畜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