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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汪為露自從聽了人家梆聲,賴了人家牆腳,寫假書累得宗舉人逃避河南,爭學生歐打程樂宇,這許多有德行的好事,漸致得人象老虎一般怕他,學生是久已沒有一個。這明水雖然不比那往時的古道,那遺風也尚未盡泯,民間也還有那好惡的公道,見了他遠遠的走來,大人們得躲的躲過,撞見的,得扭臉處扭了臉,連揖也沒人合他作一個。有那不知好歹的孩子,見了他都吆喝道:「聽梆聲的來了!」他雖也站住腳與那孩子的大人尋閙,但不勝其多,自己也覺得沒趣。可奈又把一個結髮妻來死了,家中沒了主人婆。那湯裡來的東西繇不得不水裡要去,只得喚了媒婆要娶繼室。
有一個鄉約魏才的女兒,年方一十六歲,要許聘人家。這魏才因他是個土豪學霸,家裡又有幾貫村錢,願把女兒許他,好借了他的財勢做鄉約,可以詐人。媒婆題親,這魏才一說就許,再也不曾作難擇了吉日,娶了過門。雖然沒有那沉魚落雁之姿,卻也有幾分顏色。
汪為露乍有了這年小新人,不免弄得象個猢猻模樣:兩隻眼睛弔在深深坑裡;腎水消竭,弄得一張扭黑的臉皮帖在兩邊顴骨上面,咯咯叫的咳嗽。狠命怕那新人嫌他衰老,凡是鬢上有了白髮,嘴上有了白鬚,拿了一把鷹嘴鑷子,揀着那白的一根一根的拔了。汆來汆去,汆得那個模樣通象了那鄭州、雄縣、獻縣、阜城京路上那些趕腳討飯的內官一般。人人也都知道他死期不遠,巴了南牆望他,倘得他「一旦無常」,可得合村安淨。只是他自己不知,作惡為非,甚于平日。見程樂宇四個門生全全的進學,定有好幾十金謝禮,他心裡就如蛆攪的一般,氣他不過,千方百計的尋釁。說狄希陳進學全是他的功勞,狄賓梁不先自上他門去叩謝;又怒狄希陳次早不先到他家,且先往程英才家去,又先往連舉人眾人家裡,許多責備。又說謝禮成個模樣便罷,若禮再菲薄,定要先打了學生,然後再打狄賓梁合程樂宇;連薛如卞、薛如兼也要私下打了,學道攻他冒籍。叫人把話傳到各家。
狄員外與薛教授原是老實的人,倒也有幾分害怕。連趙完聽見,對那傳話的人說:「你多拜上汪澄宇:他曉得薛如卞是俺家女婿麼?曾少欠他甚麼?他要打他!他若果然要打,家父舉人不好打得秀才,我諒自己也還打得過汪澄宇!秀才打秀才,沒有帳算!他若調徒弟上陣,我也斂親戚對兵!你叫他不如饒了薛如卞弟兄兩個,是他便宜!」
那人把這話對他學了,他也不免欺軟怕硬,再也不提「薛」字,單單只與程樂宇、狄賓梁說話。狄賓梁平日原是從厚的人,又因他是個歪貨,為甚麼與他一般見識,遂備了八樣葷素的禮、一匹紗、一匹羅、一雙雲履、一雙自己趕的絨襪、四根余東手巾、四把川扇、五兩紋銀,寫了禮帖,叫兒子穿了衣巾,自己領了送到門上。
傳進帖去,他裏邊高聲大罵,說:「這賊!村光棍奴才!他知道是甚麼讀書!你問他:自他祖宗三代以來曾摸着個秀才影兒不曾?虧我把了口教,把那吃奶的氣力都使盡了,教成了文理。你算計待進了學好賴我的謝禮,故意請了程英才教學,好推說不是我手裡進的麼?如今拿這點子來戲弄,這還不夠賞我的小廝哩!」把帖子叫人撩在門外,把門關上,進去了。
狄員外道:「兒子進學,原是為榮,倒惹的叫人這樣凌辱!」叫人把那地下的帖子拾起,抬了禮回去,說道:「我禮已送到,便進了禦本下來,料也無甚罪過,憑他罷了!」擇了吉日,發了請啟,專請程樂宇、連春元、連趙完三位正賓,又請薛教授、相棟宇相陪。至日共擺了六席酒,鼓手樂人吹打,一樣三分看席,甚是齊整。
這汪為露若不打過程樂宇經官到府,這兩個先生,狄賓梁自是請成一處。既是變過臉的,怎好同請?原是算計兩個先生各自請開,只因他吃不得慢酒,所以先送了他禮,再請不遲,不想送出這等一個沒意思來。他知道這日如此酒席盛款程樂宇,几乎把那肚皮象吃了苜蓿的牛一般,幾次要到狄家掀桌子,門前叫罵。也也不免有些鬼怕惡人,席上有他內侄連趙完在內,那個主子一團性氣,料得也不是個善查。又想要還在路上等程英才家去的時節截住打他。他又想道:「前日打了他那一頓,連趙完說打了他的姑夫,發作成醬塊一樣。若不是縣官處得叫他暢快,他畢竟要報仇的。」所以空自生氣,輾轉不敢動手。
氣到次日,又打聽得狄員外備了四幣靴襪扇帕之類,二十兩書儀,連酒上的看席,連春元、連趙完也是這樣兩分,一齊都親自送上門去。程樂宇都盡數收了,家中預備了酒席款待,厚賞了送禮的使人。連春元父子的禮一些不受,再三相讓,只是堅卻。後來薛、相兩家也都大同小異彷彿了狄家謝那程樂宇,也都不甚淡薄。只是叫汪為露看之氣死,叫人傳話與狄賓梁知道,叫他照依謝程英才的數目,一些也不許短少,不必請酒,折銀二兩,圖兩家便宜。狄員外說:「我為甚麼拿了禮走上他家門去領他的辱罵?這禮是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