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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方考綉江縣生員。狄希陳四個同窗,各出了分資,叫廚子尤聰辦了兩桌齊整酒席與程先生、連趙完兩個接場。狄希陳這一日天還未午就從孫蘭姬家辭了回來,說要與先生接場。於是三個徒弟全全的都在學道門前伺候,等接先生合連趙完出道。恰好汪為露考了出來,狄希陳過去作了揖,汪為露道:「你這進學,甚得了我五年教導的工夫,你要比程先生加倍的謝我便罷,如不然,你就休想要做秀才!你比宗昭何如?他中了舉,我還奈何的他躲到河南去了。只怕你沒有個座師在河南!你合你父親商議,休聽程英才的主謀,看誤了你的事!」發作了一頓,去了。
又頓了一會,卻好程樂宇合連趙完一同出來,三個小新秀才接着,邀連趙完同程先生都到下處。連趙完要辭他丈人,畢府裡又有人來接。因程先生攛掇,方纔換了衣裳,同了程先生回去赴席。狄希陳說撞見了汪先生,述了那說的話,程樂宇道:「只怕我也還不好受謝哩,他就索謝!」連趙完道:「此等沒頭臉的人,你合他講甚麼理!不消等他開口,也備個酌中的禮謝他謝,或者他也就沒的說了。你要不然,他也鬼混得叫你成不的。」說話之間,湯飯上完,連趙完辭了回他丈人家去。學道掛出牌來,叫考過的諸生都聽候發落,不許私回;如發落不到者,除名為民。
程先生考過無事,也便不在下處閒坐。或是去尋朋友,或是朋友尋他,未免也在各處閒串。一日,同了朋友也走到孫蘭姬家內。那日孫蘭姬有人接他,剛要出門,因狄希陳走到,留戀住了,不曾去得。適值這伙朋友又來,狄希陳張見內中有他先生,躲在臥房裡面。孫蘭姬將房門扣了,用鎖鎖住。內中一個鄭就吾發作道:「我們來到你且不來招接我們,且連忙鎖門!莫非我們是賊,怕我們偷了你的東西不成?你快快的開了門便罷,不然,我把這門兩腳踢下來!」孫蘭姬笑容可掬的說道:「我剛纔正待出門,換下的破衣爛裳都在床上堆着哩,怕你們看見,拆了我的架子。倒不怕你偷我的東西,我只怕你看我的東西哩。」眾人說:「他說的是實話,你待往他屋裡去做甚麼?」那鄭就吾不依,就待使腳跺門,一片聲叫小廝,汆毛砸傢伙。眾人都勸他,說:「咱原為散悶來這裡走走,你可沒要緊的生氣。咱要來了幾遭,他認得咱,連忙鎖了門,這就是他的不是。咱一遭也沒來,人生面不熟的,怎麼怪他鎖門?或者裡頭有人,也是不可知的。咱往江家池吃涼粉去罷。」扯着鄭就吾往外去了。孫蘭姬往外趕着說道:「茶待頓熟,請吃杯茶去!跑不迭的待怎麼?」程樂宇說:「你還待出門,過日閒着再來擾茶罷。」拱拱手散了。程樂宇路上說道:「這鄭就吾極不知趣,這們個喜洽和氣的姐兒,也虧你放的下臉來哩!」鄭就吾說:「你不知道,見咱進去,且不出來接咱,慌不迭的且鎖門,這不詘人麼?」程樂宇說:「也不是怕咱看他的破衣爛裳,情管屋裡有人正做着甚麼,咱去衝開了。你沒見他那顏色都黃黃的,待了半會子才變過來?」
再說鄭就吾們去了,孫蘭姬開門進去看了一看,不見狄希陳的影兒,問說:「你在那裡哩?」他才從床底下伸出頭來,問說:「都去了不曾?唬殺我了!」孫蘭姬拍着胯骨怪笑:「怎麼來,唬的這們樣的?沒有膽子,你別來怎麼?」狄希陳說:「這裡頭有俺先生,當頑哩!」孫蘭姬把他扯到跟前,替他身上擔括了土,又替他梳了梳頭,說道:「好兒,學裡去罷。還知道怕先生!早背了書來家吃飯。」兩個頑了一會,各自散了。
待了幾日,綉江縣生員也拆了號,連趙完是一等第十三,程樂宇是一等第十一。新秀才也都覆試過了,狄希陳第七,該撥縣學。他因戀着孫蘭姬,悄悄的覆試過了,故意落在後邊,等薛如卞三個都出去了,他才交卷,遞出一張呈來,願改府學,宗師輕輕易易的準了。後來倒下案去,薛如卞、相于廷兩個縣學,狄希陳、薛如兼兩個府學。都說府學不便,狄員外合薛教授商議要寫呈子叫他兩個遞呈改學,又說:「狄姐夫第七,原該撥縣學的,今想是誤撥了府學,這再沒有不准的。」捎了信來,誰知這府學原是他自己遞呈改的,怎還又敢遞呈?左支右吾的不肯去遞。只得薛如兼自己遞了呈,說他年小,來往路遠,父母不放心,願改縣學。宗師慨然依了。這狄希陳先生也沒奈他何。別人都回到家去,單單只剩下他在府裡等候送學。先生回去,同窗又都不在,他卻一些也不消顧忌,每日起來就到孫蘭姬家纏帳,連夜晚也不回來,叫狄周合尤廚子整夜的等。
再說狄員外兩口子見兒子進了學,喜不自勝。後來別的三個都回到家,送學之日,各家好不熱閙;只有他家這一日清門靜戶,還虧不盡女婿薛如兼進了,這日也還披紅作賀,往縣裡奔馳,還可消遣。狄希陳在府裡送過了學,學官領着參見院道,學中升堂畫卯。
過了幾日,別人都告了假回家,偏生他不肯回家。狄周再三的催促,那裡肯聽?家中來了兩三遍頭口,只推學府瑣碎,要送過了束修方準放回。狄員外備了學官的禮,兩齋各自五兩銀,鞋襪尺頭在外。學官歡喜,收了。從此也絶不升堂,絶不畫卯。他依舊又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