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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夫人越發跑躁得異常,春鶯、尹三嫂、小和尚三人不住的悲啼,一連七夜,眼也不曾得合。看看二更將盡,晁夫人躁得見神見鬼,交了三更,躁出一身冷汗,晁夫人漸漸安穩,昏昏的睡熟了去。三個着己的人輪班看守。直到次早日出醒來,想吃蜜水,呷了兩三口;停了一會,想要粥吃,又吃了一鐘米湯。一日一日,漸漸到了十二日,果然好了。又將息了幾日,恐家中沒人,扎掙着都進了城。小和尚方與母親說知土地廟顯靈,要去掛袍。晁夫人都與他置辦完備,亦即吃了素。
晁夫人待要不依他吃,他又對神前許過的,依了他吃素,心裡又甚是疼愛得緊,也甚覺難為。小和尚又取出帖子來看,止剩下一張空紙,並沒有一些字跡。晁夫人說:「你等黑了燈下看,一定有字。」果然真真的字在上面,眾人看了,甚是希奇。可見:
孝順既有天知,忤逆豈無神鑒?惡人急急回頭,莫待災來悔懺!
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
愚夫擇配論田莊,計量牛羊合粉倉。
那怕喑聾兼跛鈑,只圖首飾與衣裳。
豪傑定人惟骨相,英雄論世只文章。
誰知倚市風塵女,尚識儔中拔俊郎。
人家的子弟,固是有上智下愚的品格,畢竟由於性習的甚多。若教他身子親近的都是些好人,眼耳聞見的都是些好話,即是那火炮一樣,你沒有人去點他的藥綫,他那一肚子的火藥也畢竟響不出來。即如那新城縣裡有一個大家,他上世的時候,凡是生下兒女,僱了奶子看養。那大人家深宅大院,如海一般,那奶母抱著娃娃,怎得出到外面?及至娃娃長到五六歲的時候,就送到家塾裏邊,早晚俱由家中便門出入,直到考童生的時候,方纔出到街頭,乍然見了驢馬牛羊,還不認得是甚麼物件,這樣的教法,怎得不把那舉人進士科科不四五個與他中去?且是出來的子弟,那市井囂浮的習氣一些也不曾染在身上,所以又都忠厚善良,全不見有甚麼貴介凌岸態度。後來人家富貴的久了,大地的淳龐之氣都也不肯斂藏,做父兄的便也沒有這等的嚴教,那做子弟的也便不肯遵你這般拘束。如今雖然也還不曾斷了書香,只是不象先年這樣蟬聯甲第。到了那大司馬手裡,一個十一二歲的兒子說他是該襲錦衣的人,便與他做了一頂小暖轎,選了八個小轎伕,做了一把小黃傘,終日叫他抬了街上行走,出拜府縣。你道這樣童子心腸,當如此的世故,教他葆攝初心,還要照依他家上世人品,能與不能?
這狄希陳讀書的本事不會,除了這一件,其餘的心性就如生猿野鹿一般。先時跟了那汪為露這等一個無賴的先生,又看了許多「青出於藍」的同類,除了母親有些家教,那父親又甚溺愛不明,已是不成了個赤子。幸得另換了這程樂宇,一來程樂宇的為人不似那汪為露的沒天理,還有些教法;二件也當不起那狄賓梁夫婦的管待,不得不儘力的教他。把那「鐵杵磨針」,《四書》上面也就認得了許多字。出一個「雨過山增翠」,他也能對「風來水作花」;出一個「子見南子,子路不悅」的題,他也能破「聖人慕少艾,賢者戒之在色焉」;看了人家的柬帖樣子,也能照了式與他父親寫拜帖,寫請啟。只是有些悖晦處:人家送窗禽四翼的,他看了人家的禮帖,說窗禽不是鷄,定問那送禮的來人要甚麼禽鳥,定說四翼不是兩隻,決是二雙。如這等事不止一件。
狄賓梁見兒子長了學問,極其歡喜;他母親又說虧了他擇師教子,所以得到這一步的工夫。提學道行文歲考,各州縣出了告示考試童生。狄賓梁也要叫兒子出去觀場。程英才道:「他還心地不明,不成文理,出考不得。遇著那忠厚的縣官還好,若是遇著個風力的官府把捲子貼將出來,提那先生究責,不當耍處。」狄賓梁說:「他薛家的舅子,相家的表弟,比他都小兩歲,俱已出考,偏他躲在家裡,豈不羞人?沒奈何,只得叫他出來去走走。」程樂宇道:「且再商量。」與狄賓梁別了。
薛如卞與相于廷說道:「我們同學讀書,我們都出去考,只留他在家,委實體面也不好看。脫不了府縣雖然編號,是任人坐的,我們兩個每人管他一篇,也到不得貼出提先生的田地。我們再與先生商議,看是如何。」稟知了程樂宇,程樂宇道:「這卻甚好,只是你兩個這一番出考,我們都要指望你進學,你卻不可為了別人耽誤了自己的正事。」薛如卞道:「這等長天,難道三篇怕也做不完的?每人替他做一篇,不為難事。」程樂宇準了他,投卷聽候縣裡考試。
薛如卞入籍不久,童生中要攻他冒籍,勢甚洶洶。程樂宇的妻兄連舉人,叫是連才,常到程樂宇書房,看得薛如卞清秀聰明,甚有愛敬之意,家中有一個小他兩歲的女兒,久要許他為婦,也只恐他家去,所以不曾開口,只背後與程樂宇說了幾遭。這連春元的兒子連城璧,是縣學廩生,程樂宇這幾個徒弟托他出保;連城璧見薛如卞有人攻他冒籍,雖不好當面拒絶了姑夫,回家與他父親連才商議。連春元想道:「這保他不妨。他已經入籍當差,赤歷上有他父親綢糧實戶的名字,怕人怎的!就與宗師講明,也是不怕!我原要把你妹子許他,惟恐他家去,他若進學在此,這便回去不成,可以招他為婿,倒也是個門楣。不然,爽利許過了親,可以出頭照管。」叫人去請了程樂宇來家商議此事,程樂宇甚是贊成,連春元的夫人要自己看過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