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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年,晁知州將待脫服,晁夫人一來也為他生了兒子,二則又為他脫服,到正三月天氣,與春鶯做了一套石青縐紗衫、一套枝紅拱紗衫、一套水紅湖羅衫、一套玄色冰紗衫,穿了一條珠箍,打了一雙金珠珠排、一副小金七鳳、許多小金折枝花、四個金戒指、一副四兩重的銀鐲;也與小和尚做的一領栗子色偏衫、纓紗瓢帽、紅段子僧鞋、黃絹小褂子;奶子也做了衣裳;丫頭養娘,家人合家人媳婦,也都有那脫服的賞賜。
到了三年的忌日,請了真空寺智虛長老做滿孝的道場。各門的親戚,晁思才這班內外族人,沈裁的一家子,都送了脫服禮來。後晌散齋管待,完了醮事,春鶯換了色衣,打扮的嬌嬌滴滴個美人,從頭都見了禮,大家方散。
待了一月,沈裁的婆子拿了一盒櫻桃、半盒子碾轉,半盒子菀豆,來看晁夫人,再三謝前日打擾;坐了許久,與晁夫人說道:「有一件事特來與奶奶商議,也不是強定奶奶必然要做,我也不曾與喜姐說知,該與不該,只在奶奶與閨女娘兒兩個自己的主意。人家有那缺少兒女無米無柴的,也都還要守志。何況閨女守着奶奶這等恩養,跟前守着哥哥,住着花落天宮的房子,穿的吃的是那樣的享用,可放著那些不該守?但只是年紀太小,今年整才二十歲了,往後的日子長着哩。奶奶合他商議,他的主意看是怎麼,省得他後日抱怨娘老子。」春鶯道:「我見你端着兩個盒子來,只道你說甚麼好話,原來是說這個!你已是把我賣了兩番錢使用了,沒的你又賣第三番麼?這是三四年裡頭供備的你的肥虱了,只怕我另嫁人去,別人家沒有似這樣供備你的!奶奶有了年紀,哥哥這們一點子,叫我嫁了人去,你這話是風是傻?」他娘說道:「你看麼!我沒說叫奶奶合你商議麼?我也沒曾逼住叫你嫁。這是做娘老子來盡你的話。你自己願意守志,沒的倒不是好?從此說定,往後就再不消提了。」晁夫人說道:「你娘也該有這一盡。他知道你心裡是怎麼?萬一你心裡不願住下,不趁着這年小合你說,到有了年紀又遲了。你既說不嫁,這是你看長。我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幾年守着孩子?這們的大物業,你受用的日子長着哩。這不今年你二十歲了?破着我再替你當四五年家,你渾身也歷練的好了,交付給你,也叫我閒二年,自在自在。」
說話中間,小和尚拿着他奶母子的一隻鞋,飛也似的跑了來。奶子蹺着一隻腳,割蹬着趕。晁夫人說:「你是怎麼?」奶子說:「我剛在那裡纏纏腳,哥哥拿着我一隻鞋跑了來了。」小和尚拿着鞋,把手逼在脊樑後頭,撲在晁夫人懷裡,把那鞋照着他奶子一撩,說:「娘,你看俺媽媽的‘運糧船’呃!」惹的一家子呱呱的大笑。又問晁夫人要了幾點子紗羅,叫他沈姐與他做「豆姑娘」,春鶯說:「我不做,我待嫁人家去哩。」小和尚又跑到晁夫人懷裡問說:「俺沈姐說他要嫁人家去哩。怎麼是嫁人家?」晁夫人說:「他嫌咱沒飯給他吃,又嗔你叫他做這個做那個的,不在咱家,另往人家去哩。」小和尚地下打滾,說:「我不要他往人家去,我去打那人家!」晁夫人說:「你起來,別要打滾。等他真個要去,我合你說,你可打那人家去。」小和尚從此以後,凡遇吃飯,就問說:「娘,給沈姐飯吃了沒有?看他又要嫁人家。」晁夫人道:「咱往後只是給他飯吃,你再休題了。這嫁人家可不是好話。」小和尚說:「這不是好話麼?」誰知他極有記性,果然從此以後就便再也不說,也就再不叫他扎媳婦、剪人兒,諸般的瑣碎。沈裁兩口子合晁夫人春鶯自此都相安無事,再也不題此事。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春鶯年長三十歲。晁夫人七十四歲。小和尚長了十四歲,留了頭髮,變了個唇紅齒白的好齊整學生,讀書甚是聰明,做的文章有了五六分的光景,定了姜副使的老生女兒。
這年二月盡邊,晁夫人因雍山莊上蓋房上樑,季春江請晁夫人出去看看,原算計不兩日就回,穿的也還是棉衣。不料到了莊上,天氣暴熱起來,又沒帶得裌襖,只得脫了棉衣,光穿著兩個綿綢衫子,感冒了風寒,着實病將起來。捎信到城,春鶯叫了人合尹三嫂說了,即時鎖了門,叫晁書、晁鳳兩個媳婦子好生看著,同了尹三嫂、小和尚即刻奔出鄉去。晁夫人甚是沉重。春鶯和小和尚萬分着忙,請人調理。到了七日,發表不出汗來,只是極躁。
小和尚想道:「我聽的人說:‘父母有病,醫藥治不好的,兒女們把手臂上的肉割下來熬了湯灌了下去就好。’這叫是‘割股救親’。娘病得如此沉重,或者合那股湯灌下,必定就有汗出。又聽得說:‘割股不可令父母知道。如知道了,更反不好。’」算計往那裡下手,又尋下了刀瘡藥並扎縛的布絹,拿了一把風快的裁刀,要到那場園裏邊一座土地廟內,那裡僻靜無人,可以動手。
走到廟前開進門去,只見地下一折帖子,拾起來看,上面寫道:「汝母不過十二日浮災,今晚三更出汗。孝子不必割股,反使母悲痛。」小和尚見了這帖,想道:「這個事是我自己心裡舉念,再沒有人知,如何有此帖在地?只怕是土地顯神,也不可知。既說今夜三更出汗,不免再等這半日。」神前磕了頭,許說:「母親好了,神前掛袍,吃三年長素。」許畢,袖了刀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