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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春領了一肚子悶氣回去,仍去合狄員外商議。狄員外說:「你去了,我又尋思,百動不如一靜的。叫他弄到官兒手裡,沒等見官,那差人先說你掘了銀錢,摹你一個夠。官說你得的不止這個,掏着一五一十的要。你沒的給他,刑拷起來,也是有的。要不然,你出些甚麼給他也罷,難得只叫鄉約堵住顙子不言語,別的旁人也不怕他再有閒話。那鄉約為自己,他自然的照管他。可知得多少打發的下來?」楊春說:「剛纔李雲庵的口氣,說要兩個共指望四十兩銀子。」狄員外說:「這就有拇量了,看來三十兩銀打發下他來了。要是這個,還得我到跟前替你處處。你家去,爽俐狠狠給他三十兩,打發他個喜歡。你去拿了銀子來,我着人請他兩個到我家裡合他講話。」楊春流水回去取銀。狄員外還差了前日的覓漢李九強去請二位鄉約來家講話。
李九強先到秦繼樓家,說:「主人家請到家中說話。」秦繼樓問:「待合俺說甚麼?」李九強說:「怕不的是為楊春的事哩。」秦繼樓說:「你主人家怕錢壓的手慌麼?一萬多銀子都平白地干給了人,是風是氣哩?」李九強說:「主人家也不是風,也不是氣,只說那一年發水沒沖了,凡百往那好處走,補報天老爺。」秦繼樓說:「既是自家不希罕,我給他一少半,把一半給了官,也落個名聲。」李九強說:「多少哩!渾同一小沙罈子錢,沒多些銀子,有了百十兩罷了。」秦繼樓道:「你知不到,多着哩!」李九強道:「我掘出來的,我合他送去,我倒道不知道哩?我合他送到家,他還給了我兩弔三四百錢,夠十兩多銀子。」秦繼樓說:「走,我合你去。」李九強說:「我還去請李約長哩。」秦繼樓說:「我合你就過他家去罷。」二人同到了李雲庵家。秦繼樓說:「狄賓梁叫人請咱,不知合咱說什麼,咱到他那裡。」又說:「李九強,你先去。我聽說你家新燒了酒,俺去擾三鐘。」李九強道:「也罷,我先往家裡說去。」
狄員外叫家裡定下菜,留他們酒飯,狄員外娘子說:「沒廉恥砍頭的們,不看咱一點體面!別人家的錢,給他酒吃飯吃哩!」狄員外說:「這們的錢,他不使幾個,沒的干做鄉約捱板子麼?」說著,秦繼樓合李雲庵都到了,讓進作了揖,坐下。狄員外開口說:「楊春屢次央我在二位跟前說分上,我說:‘這干分上說不的。’我沒理他。他剛纔又來皮纏,我說:‘你肯依我破費些,我替你管;你要一毛不拔,這我就不好管的。’我叫他家去取些什麼去了。二位凡事看我的分上,將就他,不合他一般見識罷。」秦繼樓說:「賓梁有甚麼分付,俺沒有不依的;可是這一年家,大事小節,不知仗賴多少,正沒的補報哩。」說著,楊春也就到了,狄員外問道:「取來了沒,是那數兒?」楊春說:「是。」狄員外接過來看了一看,又自己拿到後邊秤了一秤,高高的不少,拿出來說道:「三十兩薄禮,二位買件衣裳穿罷。本等該叫他多送,他得的原也不多,只是看薄面。」
李雲庵只是看秦繼樓,秦繼樓說:「既是賓梁分付了,屁也不許再放!論起理來,看著賓梁的體面,一厘也不該要;只是這鄉約的苦,賓梁是知道的,這們的錢不使幾個,只是喝風了。」狄員外又說:「還有一事奉央:再有甚麼人說閒話,可要仗賴二位的力量壓伏哩。」秦繼樓道:「好賓梁,何用分付!‘要人錢財,與人消災。’沒的只管自己使了錢,就不管別的了?」狄員外一面叫人揩桌子端菜。秦繼樓說:「沒的好真個取擾不成?」狄員外說:「實告,早有這個意思好預備;這是這一會兒起的意思,可是一些什麼沒有,新燒酒三杯。」秦繼樓說:「這酒燒的,不沽早些?」狄員外說:「這是幾瓮常酒酵子,那幾日狠暖和,我怕他過了,開開,還正好。」
正說,一面四碟小菜,四碟案酒,四碟油果,斟上燒酒。二位鄉約不惟與狄員外敘說家常,且是合楊春亦甚親熱,說:「合令兄極是相厚。令兄待我,就如待自己的兒女一般,俺可也沒敢錯待令兄,就如待奉自己娘老子一般。你若先說令兄來,可俺也沒有這些閒屁,也不消又勞賓梁費這們些事。」
楊春又要次日奉請,又請狄員外陪。這倒是李雲庵說道:「罷,俺既是看了你令兄的分上,這就是了。咱這裡小人口面多,俺搖旗打鼓的吃了你的酒,再有人撒騷放屁的,俺不便出頭管你。」狄員外道:「雲庵說的有理,你有心不在近裡,改日有日子哩。」一面說話,一面上了兩碗攤鷄蛋、兩碗臘肉、兩碗乾豆角、一尾大鮮魚、兩碗韭菜誨豆腐、兩碗煎的藕、兩碗肉惲、鷄湯、鍋餅、大米薄豆子,吃了個醉飽。
楊春先辭了回家,秦繼樓說:「俺這幾兩銀子,俺沒使着楊春的,這明白是賓梁給了俺幾兩銀子。俺也想來,這白拾的銀子,只許他使麼?俺當鄉約,白日黑夜的耽驚受怕,為甚麼來?」狄員外說:「這使他幾兩銀子不差。我那起初掘着,心裡想待要舍在那廟裡,或是濟貧;我想,這也無為,既是他的地鋪子掘的,還給了他罷。看來也不多的帳。李九強得了他夠兩弔多錢,十來兩多銀子,這剛纔又去了三十,剩的也看得見了。要後有甚麼人的閒話,你二位給他招架招架,這就安穩了。」兩個亦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