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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裡,見先生坐在那裡看書,他不好睡覺,妝瞭解手,摘了出恭牌,走到茅廁裡面,把茅廁門裏邊閂了,在門底鋪了自己一條夏布裙子,頭墊了門枕,在那裡「夢見周公」。先生覺得肚中微痛,有個解手之情,拿了茅紙走到那邊推門,那門裏邊是閂的,只道有學生解手。走得回來,肚內漸疼得緊,又走了去,依舊不曾開門,只得又走回來。等了又一大會,茅廁門仍舊不開,查系誰個在內,人人不少,單只不見了一個狄希陳。先生之肚又愈疼難忍,覺得那把把已鑽出屁眼來的一般,叫人去推那廁門,他也妝起肚疼,不肯拔了閂關,且把那肩頭抗得那門樊噲也撞不進去。人說:「先生要進去出恭,你可開了門。」他說:「哄我開了門,好教先生打我!」程樂宇說:「你快開了門,我不打你。」他說:「果真不打我?先生,你發個誓,我才開門。」先生又不肯說誓,他又不肯開門,間不容髮的時候,只聽得先生褲內澎的一聲響亮,稠稠的一脬大屎盡撒在那腰褲襠之內。極得那先生跺了跺腳,自己咒罵道:「教這樣書的人比那忘八還是不如!」相于廷只得回去與他姑娘說了,拿了狄員外的一腰洗白夏褲,又叫狄周來伺候先生洗刮換上。薛如卞口號一首詩道:
孔門三千徒弟,誰如狄姓希陳?染鼻溺尿拔橛,專一侮弄西賓。
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
身世百年中,泛泛飄蓬。床頭堆積總成空。
惟有達觀知止足,清白家風。
可笑嗜財翁,心有錢蟲,營營徵逐意忡忡。
覓縫尋頭鑽鴨子,不放些松。
——右調《浪淘沙》
那求仙學佛的人雖說下苦修行,要緊處先在戒那 「酒」 、「色」、 「財」、「氣」。這四件之內,莫把那「財」字看做第三,切戒處還當看做第一!我見世上的人為那「酒」「色」「氣」還有勉強忍得住的,一犯着個
「財」字,把那「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八個字且都丟弔一邊。人生最要緊的是那性命,往往人為了這「財」便就不顧了性命,且莫說管那遺萬年!千人咒罵!若是這「財」,喪了良心,塗抹了面孔,如果求得他來,便也只圖目下的快活,不管那人品節概的高低,倒也罷了。誰知這件「財」字的東西,忒煞作怪,冥漠之中差了一個財神掌管,你那命限八字之中該有幾千幾萬,你就要推卻一分也推卻不去;你那命裏邊不是你應得之物,你就要強求分厘毫忽,他也不肯叫你招來;你就勉強求了他來,他不是挑撥那病鬼來纏他,乘機逃在那醫人家裡,或是勾引孽神瑣碎,他好投充勢要之家;叫你分文不剩,空落一身狼狽。當初尉遲敬德在那隋末的時候,還做那打鐵的匠人。空負了滿肚的英雄,時運不來,且要受那淒涼落拓。一日五更起來,生了爐火,正要打鐵,只見一個人長身闊膀,黑面虯髯,好似西洋賈胡一般,走來要尉遲敬德配一把鎖匙。尉遲敬德認了他一認,問說:「我側近邊曾不見有你這人,若是外來的遠人,如何得來的恁蚤?」那人說道:「我是財神,掌管天下人的財帛;因失落了庫上鑰匙,煩你配就。」尉遲敬德說道:「我如此一條猛漢,這樣貧困,在此打鐵為生,口也糊他不足。你既系財神,何不相濟?」財神說道:「你是大富大貴的人,但時還未至。我見與你看守一庫銅錢。你若要用,約得若干濟事,你可寫個支帖交我,我明日送到這村東柳樹下堆垛,你五更去取便得。」尉遲敬德取過一張紙來,正待要寫。那神說道:「帖上不必書名,你只寫鄂公支錢若干即是。」尉遲敬德問說:「你可以與我多少?」神說:「脫不了是你應得之物,多少任意。」尉遲敬德說:「我只取三百萬。」寫完帖,交與了那神,作別而去。次夜五更,尉遲敬德起來走到村東柳樹底下,只見山也似的一大堆錢。尉遲敬德每邊肩上自己抗了二三十弔,走到家裡,叫起四鄰八舍同去與他抗錢。內中有乘機竊取的,或是纏在腰裡,或是藏在袖中,那錢都變了青竹蛇兒,亂鑽亂咬;也有偷了家去的,都變成了蛇,自己走到敬德家中。惟其成了活錢,所以連看守也是不必的。敬德得了這股財帛,才有力量輔佐唐太宗東蕩西除,做了元勛世冑,封了鄂公,賜了先隋的一庫銅錢。開庫查點,按了庫中舊冊,剛剛的少了三百萬,又掀到冊的後面,當日敬德寫的張票都在上邊。
看官聽到此處,你說這財帛豈可強求?所以古來達人義士,看得那仁義就似泰山般重,看得財物就如糞土般輕;不肯蒙面喪心,寡廉鮮恥,害理傷天,苟求那不義的財帛。至于遇著甚麼失落的遺金,這是那人一家性命相關,身家所繫,得了他的未必成用,斷是人禍天災。人到這個關頭,確乎要拿出主意,不要錯了念頭,說「可以無取,可以取」的亂念,務必要做那江夏的馮商。若說常有人家起樓蓋屋,穿井打牆,成窖的掘出金銀錢鈔,這其實又無失主,不知何年何月何代何朝迷留到此,這倒可以取用無妨,不叫是傷廉犯義。
有那樣廉士,不肯苟求:
管寧合華歆鋤地,鋤出一錠金子。管寧只當是瓦礫一般,正眼也不曾看,用鋤撥過一邊。華歆後來鋤着,用手拾起,看是金子,然後撩在一邊。旁人就看定了他兩人的品行。果然華歆後來附了曹操,殺伏皇后,廢漢獻帝;管寧清風高節,濁世不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