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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書見了智虛和尚,回說:「銀子送到了。他說在那裡建醮,寫大奶奶的生時八字合死的日子合領齋的名字,他好填榜寫疏。」晁夫人道:「你看我混帳,我都沒想到這裡!我只記的他生日是二月十一日,不知甚麼時,記不真了。你還得請聲你計舅來問他。主齋就是你二叔。就在寺裡打醮,咱叫三個廚子去那裡做齋。」晁書道:「奶奶不得自己到那裡去看著些兒?」晁夫人道:「要你們是做甚麼的?叫我往那寺裡去!你跟着二叔再合計舅去罷。」
晁書去將計巴拉請得來到,見了。晁夫人說道:「你妹妹還不曾托生,連次託夢叫我超度他,我已定了這十三日做個三晝夜道場。我就忘了他生的時辰。」計巴拉說:「他是二月十一日卯時生。」晁夫人道:「到那日仗賴你將着小和尚到那裡領齋,就合他說罷,省得又寫造帖子。」計巴拉問說:「是在那裡唸經?不在家裡麼?」晁夫人道:「日子忒久了,家裡不便,就着在寺裡罷。」留計巴拉吃了晌飯,辭了晁夫人去了。晁夫人叫人打單買菜,磨面蒸饃饃,伺候十三日打醮。
計巴拉到了十三日黎明,領著兒子小閏哥來就小和尚。晁夫人叫人往書房裡師傅跟前與小和尚給了三日假,托括穿著細葛佈道袍、涼鞋、暑襪,叫晁鳳、李成名跟着,同了計巴拉合小閏哥三個到真空寺去。那和尚們將已到齊,都穿了袈裟,將待上壇。三個齋主到了,拈香參佛,又與眾僧見過了禮。和尚登壇宣咒,動起響器,旋即擺了六桌果子茶餅,請和尚吃茶過了,寫了文疏。上寫:
南贍部洲大明國山東布政使司東昌府武城縣真空寺秉教法事沙門,竊念人生若夢,石火以同光;時日如漚,鏡花而並採。使非壽考永終,謂是夭亡非命。茲者:本縣富有村無憂裡五圖一甲晁門計氏,生於永樂二十一年二月十一日卯時,享年二十九歲。因妾誣奸,義動不平之氣;憤夫休逐,謀甘自尺之心;于景泰三年六月初八日失記的時自經身故。誠恐沉淪夜海,未出人天;久絶明期,尚覊鬼道。是據同母孝兄計奇策、夫家孝弟晁梁、孝侄計書香,延請本寺禪僧二十四眾,啟建超度道場三晝夜,虔誦《法華金剛經》》各一千卷,《觀音救苦經》合景泰三年九月二十八日通州香岩寺誦過五百卷,共一千卷,合力投誠,仰干洪造。錫振鬼門關,出慈航則接引;幡迎佛子國,將舍利以依皈。永離鬼趣之因,急就人間之樂。如牒奉行。
計巴拉、小和尚同晁書、晁鳳、李成名五個人輪流監守。那些和尚果也至至誠誠的諷誦真經。一日三頓上齋,兩次茶餅,還有親眷家去點茶的,管待得那些和尚屁滾尿流,喜不自勝。到了第三日午後,三樣寶經將次唸完,收拾了新手巾、新梳籠、新簸箕苕帚,伺候「破獄」的用;又說要搭金橋銀橋,起發了一匹黃絹,一匹白絹;還要「撇鈸」,又起發了六尺新布;又三日要了三個燈鬥;又蒸了大大的米斛面斛,準備大放施食。這半日擠了人山人海,滿滿的一寺看做法事。
不期這等一個極好的道場,已是完成九分九厘的時候,卻生出一件事來:那一個登壇放施食的和尚,法名叫寶光,原是北京隆福寺住持長老,在少師姚廣孝手下做小沙彌,甚是馴謹。姚少師甚是喜他。少師請了名師,教他儒釋道三教之書。那寶光前世必定是個宿儒老學,轉輩今世為僧,憑你甚麼三墳五典,內外典章,凡經他目,無不通曉。誰知人的才氣全要有德量的擔承,若是沒有這樣德量擔承,這個單「才」字就與那貝字旁的「財」字一樣,會作祟害人的。
這寶光恃了自己的才,又倚了姚少師的勢,那目中那裡還看見有甚麼翰林科道,國戚勛臣。又忘記自己是個和尚,吃起珍羞百味,穿起錦繡綾羅,漸漸蓄起姬妾,放縱淫蕩,絶不怕有甚麼僧行佛戒、國法王章。姚少師明知他後來不得善終,只是溺受了,不忍說破。得罪的那些當道大僚,人人切齒、個個傷心,只礙了姚少師的體面,不好下手。後來姚少師死了,他那慣成的心性,怎麼卒急變得過來?被那科道衙門將那年來作過的惡行,又說娶妻蓄妾,污濁佛地,交章論劾,都說該立付市曹,佈告天下。上將本去,仁宗皇帝說道:「據他不過是個和尚,容他作這等的惡貫,兩衙門緘口不言,直待國師去世方纔射那死虎,科道的風力何居?寶光姑不深究,削了職,追了度牒,發回原籍,還俗為民,妻妾聽其完聚。」起先那些官員個個都要候了旨意下來,致他于死,後見聖恩寬宥,經過聖上處分,反不動手他了。
寶光得了赦詔,領了妻妾,捲了金珠,戴了巾幘,騾馱車載,張家灣上了船,回他常州府原籍去做富翁。一路行去,說那神仙也沒有他的快活。誰知天理不容,船過了宿遷,入了黃河,卒然大風括將出來,船家把捉不住,頃刻間把那船幫做了船底,除了寶光水中遇著一個水手揪得上來,其餘妻妾資財,休想有半分存剩。寶光哇出一肚子水,前不巴村,後不着店,上半生的富貴,只當做了個春夢。穿了精濕的衣裳,垂頭喪氣,走了四五里路,一座龍王廟裡,問那住持的和尚要了些火烘焙衣裳,又搬出飯來與他吃了。才經逃出難來,心裡也還象做夢的一般,晚間就在那廟中睡了,夢見師傅姚少師與他說:「你那害身的財色,我都與你斷送了,只還有文才不除,終是殺身之劍!你將那枝彩筆納付與我,你可仍舊為僧,且逃數年性命。」寶光從口中吐出一枝筆來,五色鮮妍,許多光焰,姚少師納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