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次早吃了早飯,胡旦換了一領佛頭青秋羅夾道袍,戴了一頂黑絨方巾,一頂紫貂帽套,紅鞋綾襪,走到書房。晁書二人乍見了,還不認得,細看方知是胡旦。二人向前相喚了,謝說:「攪擾不當。」胡旦打開行李,取出梁生與他母舅的家書,並捎寄的人事,胡旦也有送他的筍鯗等物,同了蘇家一個院子,要到劉錦衣家,約了晁書二人同往。晁書又只道是個尋常人家,又因梁生常在他面前說道有一個母舅在京,二位到那裡,他一定要相款的,所以也就要同去望他。及至到了門上,那個光景又是一個蘇府的模樣。蘇家的人到二門上說了數句,胡旦也不等人通報,竟自大落落走進去了。回頭隻見晁書二人縮住了腳不進去,胡旦立住讓道:「二位請進廳坐。」晁書等道:「我兩人且不進去,此處離燈市相近了,我們且往那裡走走,到蘇宅等候罷。」一邊說,一邊去了。原來這劉家是蘇錦衣的內侄,是胡旦的表母舅,與梁生也都是表兄弟,所以兩個幹事都不分彼此。起先出頭講事都是梁生開口。梁生原要自己來,恐怕沒了生腳,戲就做不成了。胡旦雖系正旦,扮旦的也還有人,所以叫胡旦來京。脫不了王振門下這兩個心腹都也是胡旦的至親,料也不會誤事。那日劉錦衣不在宅內,胡旦進去見了妗母,留吃了飯。劉錦衣回了宅,相見過,說了來京的事故。
胡旦別過,來到蘇家,晚間賞燈筵宴,只見晁書等二人也自回來,要稟見蘇錦衣。錦衣道:「叫他過來。」蘇錦衣方巾姑絨道袍、氈鞋,穿著的甚是莊重,在門檻內朝下站定。晁書不由自己,只得在廳台下跪下,磕了四個頭,跪稟道:「胡相公只說同行進京,並不曾說到老爺宅上,所以家主也不曾備得禮、修得書,望老爺恕罪。」蘇錦衣道:「胡相公一路都仗賴你兩人挈帶,家中管待不周,莫怪怠慢。京城也盡有遊玩所在,悶了,外邊閒走。你二位如今且往書房去賞燈。」又分付了一個承值拿了許多花炮陪伴晁書吃酒。
十六日早飯後,劉錦衣來蘇家回拜胡旦。蘇錦衣因燈節放假,閒在家裡,就留劉錦衣賞燈過節,甚是繁華。席間說起晁知縣指望二人提拔,要升北通州知州。劉錦衣道:「他有幾數物事帶來?」胡旦道:「剛得一撇。」劉錦衣道:「這通州是五千兩的缺。叫他再出一千來,看兩個外甥分上,讓他三千兩便宜;不然,叫他別處去做。」說過,也再不提起了。
過了十數日,晁書見了胡旦,也不敢再喚他小胡了,聲聲喚他胡相公,見了他也極其尊敬,問道:「胡相公,我們來了這半月,事體也一些不見動靜,銀子又不見用費,卻是怎生緣故?」胡旦道:「二月半後才推升,如今卻有甚動靜?你們且好住着閒嬉哩。又不用出房錢,又不使飯錢,‘先生迷了路在家也是閒。’」晁鳳道:「正是無故擾蘇老爺,心上不安。」胡旦道:「可擾之家,擾一兩年也不妨。」
到了二月初十日,傍晚的時節,劉錦衣來到了蘇家相訪,讓他內書房裡相待。胡旦卻不在跟前。劉錦衣開口道:「胡家外甥的事,姑夫算計要怎樣與他做?」蘇錦衣道:「他拿了一千兩頭,要通州的美缺,怎樣做得來?」劉錦衣道:「這只好看了胡家外甥的體面,我們爺兒兩個拿力量與他做罷了,叫他再添一千兩銀子,明白也還讓他一大半便宜哩。把這二千頭,我們爺兒兩個分了,就作興了梁家胡家兩個外甥,也是我們做外公做舅舅的一場,就叫他兩個也就歇了這行生意,喚他進京來,扶持他做個前程,選個州縣佐貳,雖是低搭,也還強似戲場上的假官。」蘇錦衣道:「不然等到十三日,與老公上壽的日子,我們兩個齊過去與他說說,量事也不難。」劉錦衣道:「只是還問他要一千兩,不知他肯出不肯出。又不知幾時拿得來。」蘇錦衣道:「這倒不打緊,人非木石,四五千的缺,止問他要二千銀子,他豈有不出的?但則明日,我叫了他的家人,當面與他說說明白。」款待了劉錦衣酒飯,約定十三日與王振上壽,乘便就與晁知縣講情。
次日,蘇錦衣衙門回來,到了廳上,脫了冠服,換了便衣,將晁書等喚到面前。晁書等叩了頭,垂着手,站在一旁。蘇錦衣道:「你二人閒坐著,悶的慌,又沒甚款待你們。你爺要的這個缺,人家拿着五六千兩銀子求不到手的,你們拿了一千兩銀子來,怎干的事?如今我與你錦衣衛劉老爺兩個人的體面,與人講做了二千銀子,這比別人三分便宜二分哩。」晁鳳原做過衙門青夫的人,伶俐乖巧,隨稟道:「小人們來時,家主也曾分付過了,原也就不敢指定這缺。若是此缺可得,這些微之物怎麼得夠。如今老爺主持了二數,這是極便宜的了。沒有別說,只是家主來報效老爺合劉爺便了。如今只是一面做着,將見有的且先交付與他,待小人們着一人先回去取來補足。昨來的人原不多,又年節近了,路上不好走,所以沒敢多帶物件。」蘇錦衣道:「銀子倒不必去取,任憑多少,我這裡可以墊發。只這幾日,也就有信了。只是一件:如今那通州見有人做哩,昨日叫人查了查,還不夠三年俸,怎麼打發他?這到費手哩。」晁書等跑到書房將帶來的一千兩銀共二十封,一一交與蘇錦衣收進,各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