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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十二月十六日吉時起身,議出胡旦同家人晁書、晁鳳帶著一千兩銀子,分外又帶了二百兩盤費,僱了三個長騾,由旱路要趕燈節前到京幹事。胡旦心中想道:「雖是受了晁爺的厚恩,藉此報他一報,可也還要得些利路才好。難道白白辛苦一場?若把事體拿死蛇般做,這一千兩銀子只怕還不夠正經使用。幸得梁生當面進過,便宜行事。待我到京,相機而行便了。」風餐雨宿,走了二十八個日頭,正月十四日進了順城門,在河漕邊一個小庵內住了,安頓了行李。
原來司禮監太監王振,原任文安縣儒學訓導,三年考滿無功,被永樂爺閹割了,進內教習宮女。到了正統爺手裡,做到司禮監秉筆太監,那權勢也就如正統爺差不多了:閣老遞他門下晚生帖子;六部九卿見了都行跪禮;他出去巡邊,那總制巡撫都披執了道旁迎送;住歇去處,巡撫、總督都換了褻衣,混在廚房內監灶。他做教官的時節,有兩個戲子,是每日答應相熟的人。因王振得了時勢,這兩人就「致了仕」,投充王振門下,做了長隨,後又兼了太師,教習梨園子弟,王振甚是喜他;後來也都到了錦衣衛都指揮的官銜,家中那金銀寶物也就如糞土一般的多了。這兩個都是下路人,一個姓蘇的,卻是胡旦的外公;一個姓劉的,乃是梁生的娘舅。
即日晚上,胡旦叫人挑了帶來的一簍素火腿,一簍花筍乾,一簍虎丘茶,一簍白鯗,走到外公宅上。門人通報了,請胡旦進來見了,蘇都督甚是歡喜。胡旦的親外婆死久了,房中只有三四個少妾,也都出來與胡旦相見。胡旦將那晁知縣干升的事備細說了,蘇錦衣點了點頭。一面擺上飯來,一面叫人收拾書房與胡旦宿歇。胡旦因還有晁書、晁鳳在下處,那一千兩銀子也未免是大家干係,要辭了到庵中同寓。蘇錦衣道:「外孫不在外公家歇,去到廟角,不成道理。叫人去將他兩個一發搬了來家同住。」胡旦吃了飯,也將掌燈的時候,胡旦領了兩個虞候,同往庵中搬取行李。晁書二人說道:「這個庵倒也乾淨,廚灶又都方便,住也罷了;不然你自己往親眷家住去,我們自在此間,卻也方便。」那兩個虞候那裡肯依,一邊收拾,一邊叫了兩匹馬,將行李馱在馬上,兩個虞候跟的先行去了。晁書二人因有那一千兩銀在內,狠命追跟。胡旦說道:「叫他先走不妨,我們慢慢行去。」
那正月十四,正是試燈的時節,又當全盛太平的光景,一輪將望的明月,又甚是皎潔得緊。三人一邊看,一邊走。晁書、晁鳳也只道胡旦的外公不過在京中扯纖拉煙尋常門戶罷了,只見走到門首,三間高高的門樓,當中蠻闊的兩扇黑漆大門,右邊門扇偏貼著一條花紅紙印的錦衣衛南堂封條,兩邊桃符上面貼著一副硃砂紅紙對聯道:「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門前柱上又貼一條示道:「本堂示諭附近軍民人等,不許在此坐臥喧嘩,看牌賭博,如違拿究!」晁書二人肚內想道:「他如何把我們領到這等個所在來?」又想道:「他的外公必定是這宅裡的書辦,或是長班,家眷就在宅內寄住。」但只見門上的許多人看見他三人將到,都遠遠站起,垂了手,走到門台下伺候,見了胡旦,說道:「大叔,怎得才來?行李來得久了。老爺正等得不耐煩哩。」走進大門,晁書向胡旦耳朵邊悄悄問道:「這是誰家,我們輕易撞入?」胡旦道:「這就是我外公家裡。」晁鳳又悄悄問道:「你外公是甚樣人,住這等大房,門上有這許多人伺候?」胡旦道:「我外公是個一點點錦衣衛都督,因管南鎮撫司事,所以有幾個人伺候。」
說話中間,進了儀門,承值的將晁書、晁鳳送到西邊一個書房安頓。那書房內也說不了許多燈火齊整。吃了茶,晁書、晁鳳大眼看小眼的道:「我們既然來到此處,伺候參見了蘇爺,方好叨擾。」胡旦教人傳稟。許久出來回話。「老爺分付,今日晚了,明日朝裡出來見罷。叫當值的陪二位吃飯,請胡大叔到裡面去。」胡旦道:「二位寬懷自便,我到內邊去罷。」晁書二人暗道:「常日只說是個唱旦的戲子,誰知他是這樣的根器?每日叫他小胡兒,奚落他,他也不露一些色相出來。」大家吃了飯,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