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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別這麼說吧!基督是不會說這種話的,要是他知道這些話會怎樣地被人濫用。在整個《福音書》中,人們只記得這些話。但是我還沒有說我所想的,而只是說我所感到的。我對於墮落的女子抱著一種厭惡感。你怕蜘蛛,而我怕這些害蟲。你大概沒有研究過蜘蛛,不知道它們的性情;而我也正是這樣。」
「你這麼說可真不錯,活像狄更斯小說中那位把所有難題都用左手由右肩上拋過去的紳士。但是否認事實是不解決問題的。怎麼辦——你告訴我,怎麼辦?你的妻子老了,而你卻生命力非常旺盛。在你還來不及向周圍觀望以前,你就感覺到你不能用愛情去愛你的妻子,不論你如何尊敬她。於是突然發現了戀愛的對象,你就糟了,糟了!」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帶著絶望的神情說。
列文微笑着。
「是的,你就糟了,」奧布隆斯基繼續說。「但是怎麼辦呢?」
「不要偷麵包卷。」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大笑起來。
「啊,道學先生!但是你要明自,這裡有兩個女人:一個只是堅持她的權利,而那些權利就是你的愛情,那是你不能夠給予她的;而另一個為你犧牲一切,毫無所求。你怎麼辦呢?你怎麼做才好呢?可怕的悲劇就在這裡。」
「假使你願意聽我對於這件事情的意見,我就對你說,我不相信這裡有什麼悲劇。理由是這樣的:照我想,戀愛……兩種戀愛,你記得柏拉圖在他的《酒宴》裡所規定的作為人類的試金石之用的兩種戀愛。①有些人只瞭解這一種,有些人只瞭解另一種。而那些只懂得非柏拉圖式戀愛的人是不需要談悲劇的。在那樣的戀愛中不會有什麼悲劇。『我很感謝這種快樂,再見!』——這就是全部悲劇了。柏拉圖式戀愛中也不會有什麼悲劇,因為在那種戀愛中一切都是清白純潔的,因為……」
①柏拉圖(公元前
427—公元前
347),古希臘哲學家,按照他的學說,有「兩種戀愛」——世俗的、肉體的戀愛和純潔的精神戀愛。《酒宴》是他的著作,以對話的形式闡述他的戀愛學說。
這一瞬間,列文想起了他自己的罪惡和他所經歷過的內心衝突。於是他突如其來地加上說:
「但是也許你說得對。說不定……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是這樣的,你知道,」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你是始終如一的。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陷。你有始終如一的性格,你要整個生活也是始終如一的——但事實決不是這樣。你輕視公務,因為你希望工作永遠和目的完全相符——而事實決不是這樣。你還要每個人的活動都有明確的目的,戀愛和家庭生活始終是統一的——而事實決不是這樣。人生的一切變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構成的。」
列文嘆了口氣,沒有回答。他在想心事,沒有聽奧布隆斯基的話。
於是突然他們兩人都感覺到雖然他們是朋友,雖然他們在一起用餐和喝酒,那本來是應當使他們更加接近的,但各人只想自己的心事,他們互不相關。奧布隆斯基不止一次體驗過飯後發生的這種極端的疏遠而不是親密的感覺,他很懂得在這種情形下應當怎樣辦。
「開賬!」他叫着,隨即為進隔壁房間裡去,在那裡他立刻遇到了一個熟識的侍從武官,就跟他談起某個女演員和她的保護者。在和這侍從武官的談話中,奧布隆斯基立刻感到了在他和列文的談話之後的一種輕鬆舒暢的感覺,列文的談話總使得他的思想和精神過于緊張。
當韃靼人拿着總計二十六盧布零幾戈比,外加小賬的賬單走出來的時候,列文對於他份下的十四盧布,在旁的時候一定會像鄉下人一樣吃驚不小的,現在卻沒有注意,付了賬,就回家去換衣服,到即將在那裡決定他的命運的謝爾巴茨基家去。
十二
基蒂·謝爾巴茨基公爵小姐十八歲。她走進社交界這還是頭一個冬天。她在社交界的成功超過了她的兩個姐姐,而且甚至超過了她母親的期望。且不說涉足莫斯科舞會的青年差不多都戀慕基蒂,而且兩位認真的求婚者已經在這頭一個冬天出現了:列文和在他走後不久出現的弗龍斯基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