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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佛陀!”淨飯王瞭然地點點頭,「我真想問一問,這二十年來,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聽說有時你一天只吃一粒米,這是不是真的?」「是的,視私慾為塵埃,視私愛如糞土。自甘淡泊,厭囂取靜,絶無佔有。清靜身口意三業,積聚十善行為,修養慈悲德性,不被六塵境界所動搖,不被無明妄想所迷惑。采天地之靈性,取日月之精華,時刻如是,日夜如此,慈悲無量,普渡眾生,視一切男子是我慈父,視一切女子為我慈母……」「什麼?」 淨飯王越聽越糊塗,「天底下的人都是你的生身父母?」“是的,父王。
我的一切,現今已經不是我個人的,而是一切眾生的。」
淨飯王不僅越聽越糊塗,而且覺得悉達多說出的話字字乖僻,句句邪謬。父子倆人話不投機,句句彆扭。
自從釋迦牟尼毅然出走後,王宮中如遭劫難、姨母因想念他而朝夕掩面長泣,日益衰老,脂粉填不平她臉上的皺紋,也遮掩不了她頰邊思念的淚痕;耶輸陀羅公主思夫心切,夜夜不成寐,淚灑綉枕,夢斷新宮,早已失去當年那燦爛的容顏;善解父意而又契根真如的羅睺羅,明見佛性,無師自通,整天喊着要出家,喊罷,雙手合十,默坐不語。
真是「半窗松影半窗月,一個蒲團一個僧」。生性真如自來的羅睺羅自有他圓滿的歸宿。
這一天,佛陀和弟子們冒雨沿街乞食募緣,忽然,舍利弗前來告知佛陀說,在他們的群體中多了一個生疏的小沙彌,他與眾僧一起沿街乞討,還跑前跑後為道友們領路。
佛陀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沉吟地望着舍利弗「你趕快把他領到我這裡來,讓我看一看他。」
「是。”舍利弗猶豫了片刻,又補充說:「那個小沙彌不誠實,說話竟撒謊。」「唔,他是怎麼撒的謊?」「他說,他是淨飯王的王孫。」「啊!羅睺羅!」佛陀滿面放光,眼角眉心漾出喜意,露出夙願已償般的歡悅。
舍利弗禁不住地問:「師父,羅睺羅是誰?」“我的獨生子。」
沉着睿智的舍利弗一聽,興奮得手舞足蹈,歡天喜地地面朝街上大喊大叫:「佛性天成,明心見性。迦毗羅衛國的王孫出家了,迦毗羅衛國的王孫出家了!」一時間,京城的大街小巷裡人聲喧嚷。
不多時,羅睺羅手托鉢盂,身穿袈裟,精神抖擻地來到佛陀面前,跪下就叩拜大禮。佛陀見眼前立着一個瀟灑英俊、儀表堂堂的小沙彌,一雙烏黑有神的濃眉下閃動着兩隻清澈如秋水般的亮眼,顯示出如泉如湧的靈智,會心地笑了。
佛陀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羅睺羅,你怎麼想起來皈依三寶了?」「隨緣度化,體解大道,發無上心,求得現世樂,求得後世樂,求得究竟樂。」小沙彌對答如流,慷慨激昂。
「羅睺羅,你可知道什麼是五戒嗎?”「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喝酒。」他伸手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瓜,漾起滿面的笑容:「我現在已經是佛陀的弟子,這個怎麼能不知道?」佛陀告訴他,正信的佛門弟子必須經過三皈依的儀式,才能成為真正的比丘。在儀式上表示一種渴仰的希求,一種生命的新生,一種虔誠的歸投……不是剃光了頭髮就了事。說到這裡,佛陀驚異地注視著兒子的禿腦瓜:「是誰給你剃髮的?」「是母親,母親給我剃得光光的。」羅睺羅笑嘻嘻地摸摸亮亮的頭頂,充滿了自豪和歡快:“她給我剃了發,我也給她剃了發,也剃得光光的。」
「唔,你母親也要皈依佛門?」「是的。」羅睺羅回頭遙指遠方,一迭聲地大喊:「佛陀,你看,母親來了!」佛陀舉目張望,只見從濛濛的雨幕中向他走來一位中年比丘尼。她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灼若鮮花般的美人,那柔軟迷人的長髮也已不見,佛陀看到的是一個光潔的頭頂。耶輸陀羅公主來到佛陀面前,立即兩掌合十,頂禮膜拜,喃喃而深情地喊出聲來:「佛陀!……」圍觀者無不肅然起敬……在脫離三界六道的清靜佛門裡,自古沒有夫妻父子,有的只是師徒道友。
世上沒有百年的父子之情和夫妻之愛,而安樂境界的禪門,卻有與世同駐的金剛心與菩提情。捨棄色身人身,同歸極樂國,共抵彼岸洲。
往昔,漫長歲月中發生的一切,禁不住闖進佛陀的回憶:二十年前,他深夜不辭而別,在漫長的歲月中,妻子把深沉的痛苦別情埋在心底,忍耐着,期望着……而今他回來了,帶回來的是慈悲普渡的弘法和久旱濟世的甘霖,卻沒有帶回來夫妻久別後世俗的溫情。耶輸陀羅公主在妙真的啟迪和度化下,毅然剃髮皈依,悉發菩提心,渴望佛淨土,盡此一報身。而今跪在丈夫面前,以尊敬的佛陀相稱……她有一顆多麼美好、多麼善良的心!
佛陀激動的心海強烈地翻騰着,禁不住點頭微笑着問道:「耶輸陀羅信女,你剛纔喊我佛陀。請問,你可知道,真正的佛在哪裡嗎?”耶輸陀羅微微揚起臉來:「如果佛陀不認為我是不尊重,那麼我願意直爽地回答,可以嗎?」“可以。」
「佛在我的身上,在我的心裡,我即是佛,佛即是我!放下塵緣,立地成佛!」佛陀一聽,當刻露出暢心的微笑:「耶輸陀羅信女,你離證果不遠了!」放棄榮華富貴是舍,放棄功名利祿是舍;割絶夫妻之愛是舍,割絶父子之情也是舍。舍此而得彼,他們共同希望獲得清淨無我、自由解脫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