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弼早穿好了衣帽,等白公進來,就上手本請見。見面上後,白公就將魏賈一案,如何問法,詳細問了一遍。剛弼一一訴說,頗有得意之色,說到”宮保來函,不知聽信何人的亂話,此案情形,據卑職看來,已成鐵案,決無疑義。但此魏老頗有錢文,送卑職一千銀子,卑職來收,所以買出人來到宮保處攪亂黑白。聽說有個甚麼賣藥的郎中,得了他許多銀子,送信給宮保的。這個郎中因得了銀子,當時就買了個妓女,還在城外住着。聽說這個案子如果當真翻過來,還要謝他幾千銀子呢,所以這郎中不走,專等謝儀。似乎此人也該提了來訊一堂。訊出此人臓證,又多添一層憑據了。”白公說:「老哥所見甚是。但是兄弟今晚須將全案看過一遍,明日先把案內人證提來,再作道理。或者竟照老哥的斷法,也來可知,此刻不敢先有成見。像老哥聰明正直,凡事先有成竹在胸,自然投無不利。兄弟資質甚魯,只好就事論事,細意推求,不敢說無過,但能寡過,已經是萬幸了。」說罷,又說了些省中的風景閒話。
吃過晚飯,白公回到自己房中,將全案細細看過兩遍,傳出一張單子去,明日提人。第二天已牌時分,門口報稱:「人已提得齊備。請大人示下:是今天下午後坐堂,還是明天早起?」白公道:「人證已齊,就此刻坐大堂。堂上設三個坐位就是了。」剛、王二君連忙上去請了個安,說:「請大人自便,卑職等不敢陪審,恐有不妥之處,理應迴避。」白公道:「說那裡的話。兄弟魯鈍,精神照應不到,正望兩兄提撕。」二人也不敢過謙。
停刻,堂事已齊,稿簽門上求請升堂。三人皆衣冠而出,坐了大堂。白公舉了紅筆,第一名先傳原告賈幹。差人將賈幹帶到,當堂跪下。白公問道:「你叫賈幹?」底下答着:「是。“白公問:“今年十幾歲了?」答稱:「十六歲了。」問:「是死者賈志的親生,還是承繼?」答稱:「本是嫡堂的侄兒,過房承繼的。」問:「是幾時承繼的?」答稱:「因亡父被害身死,次日入殮,無人成服,由族中公議入繼成服的。」
白公又問:「縣官相驗的時候,你已經過來了沒有?」答
:「已經過來了。」問:「入殮的時候,你親視含殮了沒有?“答稱:“親視含殮的。」問:「死人臨入殮時,臉上是什麼顏色?」答稱:「白支支的,同死人一樣。」問:「有青紫斑沒有?」答:「沒有看見。」問:「骨節僵硬不僵硬?」答稱:「並不僵硬。」問:「既不僵硬,曾摸胸口有無熱氣?」答
:「有人摸的,說沒有熱氣了。」問:「月餅裡有砒霜,是幾時知道的?」答:「是入殮第二天知道的。」問:「是誰看出來的?」答:「是姐姐看出來的。」問:「你姐姐何以知道里頭有砒霜?」答:「本不知道里頭有砒霜,因疑心月餅裡有毛病,所以揭開來細看,見有粉紅點點毛,就托出問人。有人說是砒霜,就找藥店人來細瞧,也說是砒霜,所以知道是中了砒毒了。」
白公說:「知道了。下去!」又甩硃筆一點,說:「傳四美齋來。」差人帶上。白公問道:「你叫什麼?你是四美齋的甚麼人。」答稱:「小人叫王輔庭,在四美齋掌柜。」問:「魏家定做月餅,共做了多少斤?」答:「做了二十斤。」問:「餡子是魏家送來的嗎?」答稱:「是。」問:「做二十斤,就將將的不多不少嗎?」說:「定的是二十斤,做成了八十三個。」問:「他定做的月餅,是一種餡子?是兩種餡子?」答
:「一種,都是冰糖芝麻核桃仁的。」問:「你們店裡賣的是幾種餡子?」答:「好幾種呢。」問:「有冰精芝麻核桃仁的沒有?」答:「也有。」問:「你們店裡的餡子比他家的餡子那個好點?」答:「是他家的好點。」問:「好處在甚麼地方?」答:「小人也不知道,聽做月餅的司務說,他家的材料好,味道比我們的又香又甜。」白公說:「然則你店裡司務先嘗過的,不覺得有毒嗎?」回稱:「不覺得。」
白公說:「知道了。下去!」又將硃筆一點,說:「帶魏謙。」魏謙走上來,連連磕頭說:「大人哪!冤枉喲!」白公說:「我不問你冤枉不冤枉!你聽我問你的話!我不問你的話,不許你說!」兩旁衙役便大聲”嘎”的一聲。
看官,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凡官府坐堂,這些衙役就要大呼小叫的,名叫”喊堂威 ”,把那犯人嚇昏了,就可以胡亂認
供了,不知道是那一朝代傳下來的規矩,卻是十八省都是一個傳授。今日魏謙是被告正凶,所以要喊個堂威,嚇唬嚇唬他。
閒話休題,卻說白公問魏謙道:「你定做了多少個月餅?」答稱:「二十斤。」問:「你送了賈家多少斤?」答:「八斤。」問:「還送了別人家沒有?」答:「送了小兒子的丈人家四斤。」問:「其餘的八斤呢?」答:「自己家裡人吃了。“問:“吃過月餅的人有在這裡的沒有?」答:「家裡人人都分的,現在同了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吃月餅的。」白公向差人說:「查一查,有幾個人跟魏謙來的,都傳上堂來。」
一時跪上一個有年紀的,兩個中年漢子,都跪下。差人回稟道:「這是魏家的一個管事,兩個長工。」白公問道:「你們都吃月餅麼?」同聲答道:「都吃的。」問:「每人吃了幾個,都說出來。」管事的說:「分了四個,吃了兩個,還剩兩個。」長工說:「每人分了兩個,當天都吃完了。」白公問管事的道:「還剩的兩個月餅,是幾時又吃的?」答稱:「還沒有吃,就出了這件案子,說是月餅有毒,所以就沒敢再吃,留着做個見證。」白公說:「好,帶來了沒有?」答:「帶來,在底下呢。」白公說:「很好。」叫差人同他取來。又說:「魏謙同長工全下去罷。」又問書吏:「前日有砒的半個月餅呈案了沒有?」書吏回:「呈案在庫。」白公說:「提出來。」
霎時差人帶著管事的,並那兩個月餅,都呈上堂來,存庫的半個月餅也提到。白公傳四美齋王輔庭,一面將這兩種月餅詳細對校了,送剛、王二公看,說:「這兩起月餅,皮色確是一樣,二公以為何如?」二公皆連忙欠身答應着:「是。」其時四美齋王輔庭己帶上堂,白公將月餅擘開一個交下,叫他驗看,問:「是魏家叫你定做的不是?」王輔庭仔細看了看,回說:「一點不錯,就是我家定做的。」白公說:“王輔庭叫他
具結回去罷。”
白公在堂上把那半個破碎月餅,仔細看了,對剛弼道:「聖慕兄,請仔細看看。這月餅餡子是冰糖芝麻核桃仁做的,都是含油性的物件,若是砒霜做在餡子裡的,自然同別物粘合一氣。你看這砒顯系後加入的,與別物絶不粘合。況四美齋供明,只有一種餡子。今日將此兩種餡子細看,除加砒外,確係表裡皆同,既是一樣餡子,別人吃了不死,則賈家之死。不由月餅可知。若是有湯水之物,還可將毒藥後加入內;月餅之為物,麵皮乾硬,斷無加入之理。二公以為何如?」俱欠身道:「是。」
白公又道:「月餅中既無毒藥,則魏家父女即為無罪之人,可以令其具結了案。」王子謹即應了一聲:「是。」剛弼心中甚為難過,卻也說不出甚麼來,只好隨着也答應了一聲”是”。
白公即分付帶上魏謙來,說:「本府已審明月餅中實無毒藥,你們父女無罪,可以具結了案,回家去罷。」魏謙磕了幾個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