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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聯「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高唱入雲,突兀勁挺。細品詩味,其妙有三:一、境界雄闊絶倫。「天下」兩字囊括宇宙,極言「英雄氣」之充塞六合,至大無垠:「千秋」兩字貫串古今,極寫「英雄氣」之萬古長存,永垂不朽。遣詞結言,又顯示出詩人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胸臆。二、使事無跡。「天下英雄」四字暗用曹操對劉備語:「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三國志。蜀志。先主傳》)。劉禹錫僅添一「氣」字,便有廟堂氣象,所以紀昀說:「起二句確是先主廟,妙似不用事者。」三、意在言外。「尚凜然」三字雖然只是抒寫一種感受,但詩人面對先主塑像,肅然起敬的神態隱然可見;其中「尚」字下得極妙,先主廟堂尚且威勢逼人,則其生前叱吒風雲的英雄氣概,自不待言了。
頷聯緊承「英雄氣」三字,引出劉備的英雄業績:「勢分三足鼎,業復五銖錢。」劉備起自微細,在漢末亂世之中,轉戰南北,幾經顛撲,才形成了與曹操、孫權三分天下之勢,實在是很不容易的。建立蜀國以後,他又力圖進取中原,統一中國,這更顯示了英雄之志。「五銖錢」是漢武帝元狩五年(前
118)鑄行的一種錢幣,後來王莽代漢時將它罷廢。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又恢復了五銖錢。此詩題下詩人自註:「漢末童謡:」黃牛白腹,五銖當復‘。「這是借錢幣為說,暗喻劉備振興漢室的勃勃雄心。這一聯的對仗難度比較大。」勢分三足鼎「,化用孫楚《為石仲容與孫皓書》中語:」自謂三分鼎足之勢,可與泰山共相終始。「」業復五銖錢“純用民謡中語。兩句典出殊門,互不相關,可是對應自成巧思,渾成自然。
如果說,頷聯主要是頌揚劉備的功業,那麼,頸聯進一步指出劉備功業之不能卒成,為之嘆惜。「得相能開國」,是說劉備三顧茅廬,得諸葛亮輔佐,建立了蜀國:「生兒不象賢」,則說後主劉禪不能效法先人賢德,狎近小人,愚昧闇弱,致使蜀國的基業被他葬送。創業難,守成更難,劉禹錫認為這是一個深刻的歷史教訓,所以特意加以指出。這一聯用劉備的長於任賢擇相,與他的短於教子、致使嗣子不肖相對比,正反相形,具有詞意頡頏、聲情頓挫之妙。五律的頸聯最忌與頷聯措意雷同。本詩頷聯詠功業,頸聯說人事,轉接之間,富於變化;且頷聯承上,頸聯啟下,脈絡極為分明。
尾聯感嘆後主的不肖。劉禪降魏後,被遷到洛陽,封為安樂縣公。一天,「司馬文王(昭)與禪宴,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三國志。蜀志。後主傳》裴注引《漢晉春秋》)尾聯兩句當化用此意。劉禪不惜先業、麻木不仁至此,足見他落得國滅身俘的嚴重後果決非偶然。字裡行間,滲透着對於劉備身後事業消亡的無限嗟悼之情。
從全詩的構思來看,前四句寫盛德,後四句寫業衰,在鮮明的盛衰對比中,道出了古今興亡的一個深刻教訓。詩人詠史懷古,其着眼點當然還在於今。唐王朝有過開元盛世,但到了劉禹錫所處的時代,已經日薄西山,國勢日益衰頽。然而執政者仍然那樣昏庸荒唐,甚至一再打擊迫害象劉禹錫那樣的革新者。這怎不使人感嘆萬分呢!全詩字皆如濯,句皆如拔,精警高卓,沉着超邁,並以形象的感染力,垂戒無窮。這也許就是它千百年來一直傳誦不息的原因吧。
(吳汝煜)
金陵懷古
金陵懷古
劉禹錫
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
寶曆二年(
826)冬,劉禹錫由和州返回洛陽,途經金陵。從詩中的寫景看來,這詩可能寫於次年初春。
「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首聯寫的是晨景和晚景。詩人為尋訪東吳當年冶鑄之地──冶城的遺蹟來到江邊,正逢早潮上漲,水天空闊,滿川風濤。冶城這一以冶制吳刀、吳鈎著名的古蹟究竟在哪兒呢?詩人徘徊尋覓,卻四顧茫然。只有那江濤的拍岸聲和江邊一片荒涼的景象。它彷彿告訴人們:冶城和吳國的雄圖霸業一樣,早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傍晚時分,征虜亭寂寞地矗立在斜暉之中,伴隨着它的不過是投在地上的長長的黑影而已,那東晉王謝貴族之家曾在這裡餞行送別的熱閙排場,也早已銷聲匿跡。儘管亭子與夕陽依舊,但人事卻已全非。詩在開頭兩句巧妙地把盛衰對比從景語中道出,使詩歌一落筆就緊扣題意,自然流露出弔古傷今之情。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頷聯兩句雖然仍是寫景,但此處寫的景,則不僅是對歷史陳跡的憑弔,而且以雄偉美麗的山川為見證以抒懷,藉以形象地表達出詩人對某一歷史問題的識見。看哪,時序雖在春寒料峭之中,那江心不沉的戰船──蔡洲卻已長出一片嫩綠的新草;那向稱金陵門戶的幕府山正雄視大江,山頂上升起裊裊青煙,光景依然如舊。面對著滔滔江流,詩人想起了東晉軍閥蘇峻曾一度襲破金陵,企圖憑藉險阻,建立霸業。不久陶侃、溫嶠起兵在此伐叛,舟師四萬次於蔡洲。一時舳艫相望,旌旗蔽空,激戰累日,終於擊敗蘇峻,使晉室轉危為安。他還想起幕府山正是由於丞相王導曾在此建立幕府屯兵駐守而得名。但曾幾何時,東晉仍然被劉宋所代替,衡陽王劉義季出任南兗州刺史,此山從此又成為劉宋新貴們祖餞之處。山川風物在變幻的歷史長河中有沒有變異呢?沒有,詩人看到的仍是:春草年年綠,舊煙歲歲青。這一聯熔古今事與眼前景為一體,「新草綠」、「舊煙青」六字下得醒豁鮮明,情景交融,併為下文的感慨作鋪墊。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頸聯承上兩聯轉入議論。詩人以極其精煉的語言揭示了六朝興亡的秘密,並示警當世。六朝的繁華哪裡去了?當時的權貴而今安在?險要的山川形勢並沒有為他們的長治久安提供保障;國家興亡,原當取決於人事!在這一聯裡,詩人思接千里,自鑄偉詞,提出了社稷之存「在德不在險」的卓越見解。後來王安石《金陵懷古》四首其二:「天兵南下此橋江,敵國當時指顧降。山水雄豪空復在,君王神武自無雙。」即由此化出。足見議論之高,識見之卓。
尾聯「《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六朝帝王憑恃天險、縱情享樂而國亡,歷史的教訓有沒有被後世記取呢?詩人以《玉樹後庭花》尚在流行暗示當今唐代的統治者依託關中百二山河之險,沉溺在聲色享樂之中,正步着六朝的後塵,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玉樹後庭花》是公認的亡國之音。詩含蓄地把鑒戒亡國之意寄寓于一種音樂現象之中,可謂意味深長。晚唐詩人杜牧的《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便是脫胎于此。
《貞一齋詩說》說:「詠史詩不必鑿鑿指事實,看古人名作可見。」劉禹錫這首詩就是這樣,首聯從題前搖曳而來,尾聯從題後迤邐而去。前兩聯只點出與六朝有關的金陵名勝古蹟,以暗示千古興亡之所由,而不是為了追懷一朝、一帝、一事、一物。至後兩聯則通過議論和感慨借古諷今,揭示出全詩主旨。這種手法,用在詠史詩、懷古詩中是頗為高明的。
(吳汝煜)
晝居池上亭獨吟
晝居池上亭獨吟
劉禹錫
日午樹陰正,獨吟池上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