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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詩在意境上的參差變化很值得注意。首先是前後境界的轉換,好象樂隊在金鼓齊鳴之後奏出了如泣如訴的縷縷哀音;又好象電影在風狂雨暴的場景後,接着出現了一幅滿目瘡痍的秋原荒村圖。這一轉換,展現了經過安史之亂後唐代社會的縮影。其次是上下聯,甚至一聯之內都有變化。如頷聯寫雨景兩句色彩即不同,出句如千軍萬馬,而對句則阻慘淒冷,為轉入下面的意境作了鋪墊。這種多層次的變化使意境更為豐富,跌宕多姿而不流于平板。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指出的「前疏者後必密,半闊者半必細,一實者一必虛」,或「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無偏用者」,就是這個道理。
(黃寶華)
夔州歌十絶句(其一)
夔州歌十絶句(其一)
杜甫
中巴之東巴東山,江水開闢流其間。
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
長江滔滔東流至四川奉節,即古代的夔州,就進入了舉世聞名的長江三峽之第一峽──瞿塘峽。此詩作於大曆初,描繪歌頌了此處的山川形勝。
東漢末劉璋據蜀,分其地為三巴,有中巴,西巴,東巴。夔州為巴東郡,在「中巴之東」。「巴東山」即大巴山,在川、陝、鄂三省邊境,詩中特指三峽兩岸連山。「巴」、「東」字在首句重複,前分後合,構成由舒緩轉急促的節拍,使人從聲音上感受到大山的氣勢。「中巴之東巴東山」,七字皆陰平聲,更屬創格,形成奇崛拗峭的音調,有助于氣氛渲染,給人以石破天驚之感。次句寫江水,「開闢」用如時間副詞,意為從開天闢地以來,自古以來。不說「自古」而說「開闢」,極見推敲。因為「自古」只能表達一個抽象的時間概念,而「開闢」這個動詞聯合結構的詞彙富於形象性,能引起一種動感,彷彿夔門的形成是浪打波穿的結果,既形容出自然的偉力,又見出其地勢的古老和險要。
前兩句從較大角度,交代出夔州的地理環境,下兩句進而更具體地描繪其山川形勝。「白帝」即白帝城,城在夔州之東的北岸高峰頂上。這裡是公孫述割據稱雄之處,也是三國時蜀漢防東吳的要衝,因它守住瞿塘峽口,足資鎮壓,所以說是「三峽鎮」。在湍急的瞿塘峽江心,舊時有灧澦堆,冬日出水,夏日沒入水中成為暗礁,所以「其間道路古來難」,不可謂不險。「百牢關」在漢中,兩岸絶壁相對而立,六十里不斷,因為它和夔州的瞿塘相似,所以用來作比。下聯十四字抓住「高」、「險」特徵,筆力千鈞,把「高江急峽」寫得極有氣勢。兩句分承山水,句式對仗,音韻砍截,與散行作結風味全殊。
如果我們用盛唐絶句傳統手法作對照,就會發現此詩在寫作上有以下幾個突出特點:一,傳統絶句注重音調的平仄諧調,句格的穩順;而此詩有意追求拗調,首句全用平聲字,給人以奇離突兀之感。二,傳統絶句注重風調,追求一唱三嘆之音,尾聯多取散行,一般「以第三句為主,第四句發之」(楊仲弘語),構成轉合,即使用對結,也多採取流水對;此詩用「的對」作結,類半首律詩,詩意的轉折在兩聯之間,結束的音調戛然而止。三,傳統絶句注重情景交融的表現手法,純寫景的不多,而此詩兩聯皆分寫山水。純乎寫景,卻又並非無情。它通過奇突雄渾的自然景物的描寫,取得激動人心的藝術效果,而抒情已存乎寫景之中,讀者能感到詩人對祖國奇異山川的熱愛和由衷的讚美。
(周嘯天)
宿江邊閣
宿江邊閣
杜甫
暝色延山徑,高齋次水門。
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
鸛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
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大曆元年(
766)春,杜甫由雲安到夔州,同年秋寓居夔州的西閣。閣在長江邊,有山川之勝。此詩是未移寓前宿西閣之作。詩人通過不眠時的所見所聞,抒發了他關心時事,憂國憂民的思想感情。
首聯對起。「瞑色」句點明時間。一條登山小徑,蜿蜒直抵閣前。「延」有接引意,聯接「暝色」和「山徑」,彷彿暝色是山徑迎接來的一般,賦於無生命的自然景物以生趣。這句寫出了蒼然暮色自遠而至之狀。「高齋」指西閣,有居高臨下之勢。此句是說西閣位置臨近雄據長江邊的瞿塘關。
詩人寄宿西閣,夜長不寐,起坐眺望。頷聯寫當時所見。詩人欣賞絶境的物色,為初夜江上的山容水態所吸引,寫下了「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的名句。這兩句仇兆鰲解釋說:「雲過山頭,停岩似宿。月浮水面,浪動若翻」,是概括得很好的。薄薄的雲層飄浮在岩腹裡,就象棲宿在那兒似的。江上波濤騰湧,一輪孤燭的明月映照水中,好象月兒在不停翻滾。這兩句是改何遜「薄雲岩際出,初月波中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句而成,詩人從眼前生動景色出發,只換了四個字,就把前人現成詩句和自己真實感受結合起來,煥發出奪目的異彩。仇兆鰲把它比作張僧繇畫龍,有「點睛欲飛」之妙。何詩寫的是金陵附近西塞山前雲起月出的向晚景色;杜詩寫的是夔州附近瞿塘關上薄雲依山、孤月沒浪的初夜景緻。夔州群山萬壑,連綿不絶。飛雲在峰壑中緩慢飄流,夜間光線暗淡,就象停留在那裡一樣。詩人用一個「宿」字,顯得極為穩貼。夔州一帶江流向以波騰浪湧著稱。此詩用「浪中翻」三字表現江上月色,就飛動自然。詩人如果沒有實感,是寫不出來的。我們從這裡可以悟出藝術表現上「青勝於藍」的道理。
頸聯寫深夜無眠時所見所聞。這時傳入耳中的,但有水禽山獸的聲息。鸛,形似鶴的水鳥。鸛鶴等專喜捕食魚介類生物的水鳥,白天在水面往來追逐,搜尋食物,此刻已停止了捕逐活動;生性貪狠的豺狼,這時又公然出來攫奪獸畜,爭喧不止。這兩句所表現的情景,切合夔州附近既有大江,又有叢山的自然環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喚起人們對當時黑暗社會現實的聯想。被鸛鶴追飛捕捉的魚介,被豺狼爭喧噬食的獸畜,不正是在戰亂中被掠奪、壓榨的勞動人民的一種象徵麼?
尾聯對結。中間兩聯都寫詩人不眠時見聞。這一聯才點出「不眠」的原委。永泰元年(
765)五月,杜甫離開成都草堂東下,次年春末來到夔州。這時嚴武剛死不久,繼任的郭英乂因暴戾驕奢,為漢州刺史崔旰所攻,逃亡被殺。邛州牙將柏茂琳等又合兵討崔,於是蜀中大亂。杜甫留滯夔州,憂念「戰伐」,寄宿西閣時聽到鸛鶴、豺狼的追逐喧囂之聲而引起感觸。詩人早年就有「致君堯舜上」、「常懷契與稷」的政治抱負,而今飄泊覊旅,無力實現整頓乾坤的夙願,社會的動亂使他憂心如焚,徹夜無眠。這一聯正是詩人憂心國事的情懷和潦倒艱難的處境的真實寫照。
此詩全篇皆用對句,筆力雄健,毫不見雕飾痕跡。它既寫景,又寫情;先寫景,後寫情,可說是融景入情、情景並茂的一首傑作。
(陶道恕)
諸將五首(其二)
諸將五首(其二)
杜甫
韓公本意築三城,擬絶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