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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34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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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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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頁

朗讀:

抒情的深婉含蓄是本詩最大的特色。初讀此詩,以為只是一般的紀行寫景,吟詠再三,則可感到平和外表下激蕩着的感情波瀾。這裡有着喜和憂兩種感情的摻和交融,內心微妙的變化,曲折盡致。杜甫舉家遠徙,歷盡艱辛,為的是尋找一塊棲身之地,如今來到富庶繁華的成都,「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眼前展開一個新天地,給了他新的生活希望,欣慰之感,自不待言。「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快慰之情剛生,馬上又想到了夢魂縈繞的故鄉,何時再見,未可預卜,但見大江東去,自己只能做長年飄泊的遊子了。下面接寫成都市廛的繁華、氣候的溫和,又轉悲為喜。但成都雖美,終非故土,鳥雀天黑猶各自歸巢,而茫茫中原,關山阻隔,自己何日才能回去呢?詩人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當時中原州郡尚陷于安史叛軍之手,一句「中原杳茫茫」,包含着多少憂國傷時之情!詩人遙望星空,愁思悵惘,最後只能以自寬之詞作結。可以看到,全詩寫喜,並不欣喜若狂,訴悲,也不泣血迸空,在舒緩和平的字裡行間,寓含着一股喜憂交錯的複雜的感情潛流。

作為紀行詩,本詩用「賦」來鋪陳其事,而「賦」中又往往兼有比興,因而形成了曲折迴旋,深婉含蓄的風格。詩一上來就直道出眼前之景:夕陽西下,暮色朦朧,詩人風塵仆仆地在歲暮黃昏中來到成都,渲染出一種蒼茫的氣氛。它既是賦,又兼比興。桑榆之日難道不正是詩人垂暮飄零的寫照嗎?同時它也興起了深沉的覊旅之情。下面寫「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都是賦中兼興。最後寫「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暗寓中興草創、寇亂未平的憂思。詩人妙用比興手法,筆下的自然景物都隱含深摯的感情。全詩一一閃過山川、城郭、原野、星空這些空間景物,同時也使人覺察到由薄暮至黃昏至星出月升的時光流逝。這種時空的交織使意境呈現出立體的美,烘托出感情上多層次的變化,達到情與景的自然交融。


  

胡應麟論東漢末年時的《古詩十九首》說:「蓄神奇于溫厚,寓感愴于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詩藪》)杜甫此篇正繼承了《古詩》的這一風格。而在思想感情上,它又突破了《古詩》多寫失意飄泊之士苦悶憂傷的小天地,它運用喜憂交錯的筆法,寫出了關懷祖國和人民命運的詩人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其高處正在於此。

(黃寶華)

蜀相

蜀相

杜甫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題曰「蜀相」,而不曰「諸葛祠」,可知老杜此詩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詩又分明自祠寫起。何也?蓋人物千古,莫可親承;廟貌數楹,臨風結想。因武侯祠廟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學詩者,虛實賓主之間,詩筆文情之妙,人則祠乎?祠豈人耶?看他如何着墨,于此玩索,宜有會心。

開頭一句,以問引起。祠堂何處?錦官城外,數里之遙,遠遠望去,早見翠柏成林,好一片蔥蔥鬱鬱,氣象不凡那就是諸葛武侯祠所在了。這首一聯,開門見山,灑灑落落,而兩句又一問一答,自開自合。

接下去,老杜便寫到映階草碧,隔葉禽鳴。

有人說:「那首聯是起,此頷聯是承,章法井然。」不錯。又有人說:「從城外森森,到階前碧色,迤迤邐邐,自遠望而及近觀,由尋途遂至入廟,筆路最清。」也不錯。不過,倘若僅僅如此,誰個不能?老杜又在何處呢?

有人說:既然你說詩人意在人而不在祠,那他為何八句中為碧草黃鸝、映階隔葉就費去了兩句?此豈不是正寫祠堂之景?可知意不在祠的說法不確。

又有人說:杜意在人在祠,無須多論,只是律詩幅短,最要精整,他在此題下,竟然設此二句,既無必要,也不精彩;至少是寫「走」了,豈不是老杜的一處敗筆?

我說:哪裡,哪裡。莫拿八股時文的眼光去衡量杜子美。要是句句「切題」,或是寫成「不啻一篇孔明傳」,諒他又有何難。如今他並不如彼。道理定然有在。

須看他,上句一個「自」字,下句一個「空」字。此二字適為拗格,即「自」本應平聲,今故作仄:「空」本應仄聲,今故作平。彼此互易,聲調上的一種變換美。吾輩學詩之人,斷不能于此等處失去心眼。

且說老杜風塵澒洞,流落西南,在錦城定居之後,大約頭一件事就是走謁武侯祠廟。「丞相祠堂何處尋」?從寫法說,是開門見山,更不紆曲;從心情說,祠堂何處,嚮往久矣!當日這位老詩人,懷着一腔崇仰欽慕之情,問路尋途,奔到了祠堂之地他既到之後,一不觀賞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凜凜,他「首先」注意的卻是階前的碧草,葉外的黃鸝!這是什麼情理?

要知道,老杜此行,不是「旅遊」,入祠以後,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凜凜,他和普通人一樣,自然也是看過了的。不過到他寫詩之時(不一定即是初謁祠堂的當時),他感情上要寫的絶不是這些形跡的外觀。他要寫的是內心的感受。寫景云云,已是活句死參;更何況他本未真寫祠堂之景?

換言之,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凜凜,使得他百感中來,萬端交集,然後才越發覺察到滿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難言;才越發感受到數聲嚦嚦黃鸝,荒涼之境無限。

在這裡,你才看到一位老詩人,獨自一個,滿懷心事,徘徊瞻眺于武侯祠廟之間。


  
沒有這一聯兩句,詩人何往?詩心安在?只因有了這一聯兩句,才讀得出下面的腹聯所說的三顧頻煩(即屢屢、幾次,不是頻頻煩請),兩朝開濟(啟沃匡助),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終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方面付託之重,一方面圖報之誠:這一切,老杜不知想過了幾千百回,只是到面對著古廟荒庭,這才寫出了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鈞之重。莫說古人只講一個「士為知己者死」,難道詩人所理解的天下之計,果真是指「劉氏子孫萬世皇基」不成?老臣之心,豈不也懷着華夏河山,蒼生水火?一生志業,六出祁山,五丈原頭,秋風瑟瑟,大星遽隕,百姓失聲……想到此間,那階前林下徘徊的詩人老杜,不禁汍瀾被面,老淚縱橫了。

庭草自春,何關人事;新鶯空囀,祗益傷情。老杜一片詩心,全在此處凝結,如何卻說他是「敗筆」?就是「過渡」云云(意思是說,杜詩此處頷聯所以如此寫,不過是為自然無跡地過渡到下一聯正文),我看也還是隻知正筆是文的錯覺。

有人問:長使英雄淚滿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答曰: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為國為民,大智大勇者是,莫作「躍馬橫槍」「拿刀動斧」之類的簡單解釋。老杜一生,許身稷契,志在匡國,亦英雄之人也。說此句實包詩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實。

然而,老杜又絶不是單指個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于當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懷者大,所感者深,以是之故,天下後世,凡讀他此篇的,無不流涕,豈偶然哉!

(周汝昌)

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

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

杜甫

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

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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