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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22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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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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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頁

朗讀:

大曆二年(767)秋,杜甫在流寓夔州瀼西東屯期間,寫下了這首詩。瀼西一帶,地勢平坦,清溪縈繞,山壁峭立,林寒澗肅,草木繁茂。黃昏時分,展現在詩人眼前的是一片山村寂靜的景色:「牛羊下來久,各已閉柴門。」夕陽的淡淡餘暉灑滿偏僻的山村,一群群牛羊早已從田野歸來,家家戶戶深閉柴扉,各自團聚。首聯從《詩經》「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句點化而來。「牛羊下來久」句中僅著一「久」字,便另創新的境界,使人自然聯想起山村傍晚時的閒靜;而「各已閉柴門」,則使人從闃寂而冷漠的村落想象到戶內人們享受天倫之樂的景況。這就隱隱透出一種思鄉戀親的情緒。皓月悄悄升起,詩人凝望着這寧靜的山村,禁不住觸動思念故鄉的愁懷:「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秋夜,晚風清涼,明月皎潔,瀼西的山川在月光覆照下明麗如畫,無奈並非自己的故鄉風物!淡淡二句,有着多少悲鬱之感。杜甫在這一聯中採用拗句。「自」字本當用平聲,卻用了去聲,「非」字應用仄聲而用了平聲。「自」與「非」是句中關鍵有字眼,一拗一救,顯得波瀾有致,正是為了服從內容的需要,深曲委婉地表達了懷念故園的深情。江山美麗,卻非故園。這一「自」一「非」,隱含着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和濃重的思鄉愁懷。

夜愈深,人更靜,詩人帶著鄉愁的眼光觀看山村秋景,彷彿蒙上一層清冷的色彩:「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這兩句詞序有意錯置,原句順序應為:「暗泉流石壁,秋露滴草根」。意思是,清冷的月色照滿山川,幽深的泉水在石壁上潺潺而流,秋夜的露珠凝聚在草根上,晶瑩欲滴。意境是多麼淒清而潔淨!給人以悲涼、抑鬱之感。詞序的錯置,不僅使聲調更為鏗鏘和諧,而且突出了「石泉」與「草露」,使「流暗壁」和「滴秋根」所表現的詩意更加奇逸、濃郁。從淒寂幽邃的夜景中,隱隱地流露出一種遲暮之感。


  

景象如此冷漠,詩人不禁默默走回屋裡,挑燈獨坐,更覺悲涼淒愴:「頭白燈明裡,何須花燼繁。」杜甫居蜀近十載,晚年老弱多病,如今,花白的頭髮和明亮的燈光交相輝映,濟世既渺茫,歸鄉又遙遙無期,因而儘管面前燈燼結花斑斕繁茂,似乎在預報喜兆,詩人不但不覺歡欣,反而倍感煩惱,「何須」一句,說得幽默而又淒惋,表面看來好象是宕開一層的自我安慰,其實卻飽含辛酸的眼淚和痛苦的嘆息。

「情語能以轉折為含蓄者,唯杜陵居勝。」(《姜齋詩話》)王夫之對杜詩的評語也恰好闡明本詩的藝術特色。詩人的衰老感,懷念故園的愁緒,詩中都沒有正面表達,結句只委婉地說「何須花燼繁」,嗔怪燈花報喜,彷彿喜兆和自己根本無緣,沾不上邊似的,這樣寫確實婉轉曲折,含蓄蘊藉,耐人尋味,給人以更鮮明的印象和深刻的感受,藝術上可謂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

(何國治)

贈衛八處士

贈衛八處士

杜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這首詩是肅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杜甫自洛陽返回華州途中所作。衛八處士,名字和生平事蹟已不可考。處士,指隱居不仕的人。

開頭四句說,人生動輒如參、商二星,此出彼沒,不得相見;今夕又是何夕,咱們一同在這燈燭光下敘談。這幾句從離別說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把強烈的人生感慨帶入了詩篇。詩人與衛八重逢時,安史之亂已延續了三年多,雖然兩京已經收復,但叛軍仍很猖獗,局勢動盪不安。詩人的慨嘆,正暗隱着對這個亂離時代的感受。

久別重逢,彼此容顏的變化,自然最容易引起注意。別離時兩人都還年輕,而今俱已鬢髮斑白了。「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兩句,由「能幾時」引出,對於世事、人生的迅速變化,表現出一片惋惜、驚悸的心情。接着互相詢問親朋故舊的下落,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間了,彼此都不禁失聲驚呼,心裡火辣辣地難受。按說,杜甫這一年才四十八歲,何以親故已經死亡半數呢?如果說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已經隱隱透露了一點時代氣氛,那麼這種親故半數死亡,則更強烈地暗示着一場大的干戈亂離。「焉知」二句承接上文「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詩人故意用反問句式,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其中既不無倖存的欣慰,又帶著深深的痛傷。

前十句主要是抒情。接下去,則轉為敘事,而無處不關人世感慨。隨着二十年歲月的過去,此番重來,眼前出現了兒女成行的景象。這裡面當然有倏忽之間遲暮已至的喟嘆。「怡然」以下四句,寫出衛八的兒女彬彬有禮、親切可愛的情態。詩人款款寫來,毫端始終流露出一種真摯感人的情意。這裡「問我來何方」一句後,本可以寫些路途顛簸的情景,然而詩人只用「問答乃未已」一筆輕輕帶過,可見其裁剪淨煉之妙。接着又寫處士的熱情款待:菜是冒着夜雨剪來的春韭,飯是新煮的摻有黃米的香噴噴的二米飯。這自然是隨其所有而具辦的家常飯菜,體現出老朋友間不拘形跡的淳樸友情。「主稱」以下四句,敘主客暢飲的情形。故人重逢話舊,不是細斟慢酌,而是一連就進了十大杯酒,這是主人內心不平靜的表現。主人尚且如此,杜甫心情的激動,當然更不待言。「感子故意長」,概括地點出了今昔感受,總束上文。這樣,對「今夕」的眷戀,自然要引起對明日離別的慨嘆。末二句回應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暗示着明日之別,悲于昔日之別:昔日之別,今幸復會;明日之別,後會何年?低回深婉,耐人玩味。

詩人是在動亂的年代、動盪的旅途中,尋訪故人的;是在長別二十年,經歷了滄桑巨變的情況下與老朋友見面的,這就使短暫的一夕相會,特別不尋常。於是,那眼前燈光所照,就成了亂離環境中倖存的美好的一角;那一夜時光,就成了烽火亂世中帶著和平寧靜氣氛的僅有的一瞬;而蕩漾于其中的人情之美,相對於紛紛擾擾的殺伐爭奪,更顯出光彩。「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被戰亂推得遙遠的、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似乎一下子又來到眼前。可以想象,那燭光融融、散髮着黃粱與春韭香味、與故人相伴話舊的一夜,對於飽經離亂的詩人,是多麼值得眷戀和珍重啊。詩人對這一夕情事的描寫,正是流露出對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視,它使讀者感到結束這種戰亂,是多麼符合人們的感情與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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