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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車行》是杜詩名篇,為歷代推崇。它揭露了唐玄宗長期以來的窮兵黷武,連年征戰,給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具有深刻的思想內容。在藝術上也很突出。首先是寓情於敘事之中。這篇敘事詩,無論是前一段的描寫敘述,還是後一段的代人敘言,詩人激切奔越、濃郁深沉的思想感情,都自然地融匯在全詩的始終,詩人那種焦慮不安、憂心如焚的形象也彷彿展現在讀者面前。其次在敘述次序上參差錯落前後呼應,舒得開,收得起,變化開闔,井然有序。第一段的人哭馬嘶、塵煙滾滾的喧囂氣氛,給第二段的傾訴苦衷作了渲染鋪墊;而第二段的長篇敘言,則進一步深化了第一段場面描寫的思想內容,前後輝映,互相補充。同時,情節的發展與句型、音韻的變換緊密結合,隨着敘述,句型、韻腳不斷變化,三、五、七言,錯雜運用,加強了詩歌的表現力。如開頭兩個三字句,急促短迫,扣人心弦。後來在大段的七字句中,忽然穿插上八個五字句,表現「行人」那種壓抑不住的憤怒哀怨的激情,格外傳神。用韻上,全詩八個韻,四平四仄,平仄相間,抑揚起伏,聲情並茂。再次,是在敘述中運用過渡句和習用詞語,如在大段代人敘言中,穿插「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和「君不見」、「君不聞」等語,不僅避免了冗長平板,還不斷提示,驚醒讀者,造成了迴腸蕩氣的藝術效果。詩人還採用了民歌的接字法,如「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等,這樣蟬聯而下,纍纍如貫珠,朗讀起來,鏗鏘和諧,優美動聽。最後,採用了通俗口語,如「耶娘妻子」、「牽衣頓足攔道哭」、「被驅不異犬與鷄」等,清新自然,明白如話,是杜詩中運用口語非常突出的一篇。前人評及此,曾這樣說:「語雜歌謡,最易感人,愈淺愈切。」這些民歌手法的運用,給詩增添了明快而親切的感染力。
(鄭慶篤)
飲中八仙歌
飲中八仙歌
杜甫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飲中八仙歌》是一首別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詩」。八個酒仙是同時代的人,又都在長安生活過,在嗜酒、豪放、曠達這些方面彼此相似。詩人以洗煉的語言,人物速寫的筆法,將他們寫進一首詩裡,構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圖。
八仙中首先出現的是賀知章。他是其中資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個。在長安,他曾「解金龜換酒為樂」(李白《對酒憶賀監序》)。詩中說他喝醉酒後,騎馬的姿態就象乘船那樣搖來晃去,醉眼朦朧,眼花繚亂,跌進井裡竟會在井裡熟睡不醒。相傳「阮咸嘗醉,騎馬傾欹,人曰:」箇老子如乘船游波浪中‘“(明王嗣奭《杜臆》卷一)。杜甫活用這一典故,用誇張手法描摹賀知章酒後騎馬的醉態與醉意,瀰漫著一種諧謔滑稽與歡快的情調,維妙維肖地表現了他曠達縱逸的性格特徵。
其次出現的人物是汝陽王李璡.他是唐玄宗的侄子,寵極一時,所謂「主恩視遇頻」,「倍比骨肉親」(杜甫《贈太子太師汝陽郡王璡》),因此,他敢於飲酒三斗才上朝拜見天子。他的嗜酒心理也與眾不同,路上看到車(即酒車)竟然流起口水來,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遷到酒泉(今屬甘肅)去。相傳那裡「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見《三秦記》)。唐代,皇親國戚,貴族勛臣有資格襲領封地,因此,八人中只有李璡才會勾起「移封」的念頭,其他人是不會這樣想入非非的。詩人就抓着李璡出身皇族這一特點,細膩地描摹他的享樂心理與醉態,下筆真實而有分寸。
接着出現的是李璡之。他于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為左丞相,雅好賓客,夜則燕賞,飲酒日費萬錢,豪飲的酒量有如鯨魚吞吐百川之水,一語點出他的豪華奢侈。然而好景不長,開寶五載適之為李林甫排擠,罷相後,在家與親友會飲,雖酒興未減,卻不免牢騷滿腹,賦詩道:「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舊唐書。李璡之傳》)「銜杯樂聖稱避賢」即化用李璡之詩句。「樂聖」即喜喝清酒,「避賢」,即不喝濁酒。結合他罷相的事實看,「避賢」語意雙關,有諷刺李林甫的意味。這裡抓住權位的得失這一個重要方面刻畫人物性格,精心描繪李璡之的肖像,含有深刻的政治內容,很耐人尋味。
三個顯貴人物展現後,跟着出現的是兩個瀟灑的名士崔宗之和蘇晉。崔宗之,是一個倜儻灑脫,少年英俊的風流人物。他豪飲時,高舉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無人。喝醉後,宛如玉樹迎風搖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樹臨風」形容宗之的俊美丰姿和瀟灑醉態,很有韻味。接着寫蘇晉。司馬遷寫《史記》擅長以矛盾衝突的情節來表現人物的思想性格。杜甫也善於抓住矛盾的行為描寫人物的性格特徵。蘇晉一面耽禪,長期齋戒,一面又嗜飲,經常醉酒,處于「齋」與「醉」的矛盾鬥爭中,但結果往往是「酒」戰勝「佛」,所以他就只好「醉中愛逃禪」了。短短兩句詩,幽默地表現了蘇晉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縱而無所顧忌的性格特點。
以上五個次要人物展現後,中心人物隆重出場了。
詩酒同李白結了不解之緣,李白自己也說過「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襄陽歌》),「興酣落筆搖五嶽」(《江上吟》)。杜甫描寫李白的幾句詩,浮雕般地突出了李白的嗜好和詩才。李白嗜酒,醉中往往在「長安市上酒家眠」,習以為常,不足為奇。「天子呼來不上船」這一句,頓時使李白的形象變得高大奇偉了。李白醉後,更加豪氣縱橫,狂放不覊,即使天子召見,也不是那麼畢恭畢敬,誠惶誠恐,而是自豪地大聲呼喊:「臣是酒中仙!」強烈地表現出李白不畏權貴的性格。「天子呼來不上船」,雖未必是事實,卻非常符合李白的思想性格,因而具有高度的藝術真實性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杜甫是李白的知友,他把握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質方面並加以浪漫主義的誇張,將李白塑造成這樣一個桀驁不馴,豪放縱逸,傲視封建王侯的藝術形象。這肖像,神采奕奕,形神兼備,煥發着美的理想光輝,令人難忘。這正是千百年來人民所喜愛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李白形象。
另一個和李白比肩出現的重要人物是張旭。他「善草書,好酒,每醉後,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杜臆》卷一)。當時人稱「草聖」。張旭三杯酒醉後,豪情奔放,絶妙的草書就會從他筆下流出。他無視權貴的威嚴,在顯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脫下帽子,露出頭頂,奮筆疾書,自由揮灑,筆走龍蛇,字跡如雲煙般舒捲自如。「脫帽露頂王公前」,這是何等的倨傲不恭,不拘禮儀!它酣暢地表現了張旭狂放不覊,傲世獨立的性格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