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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吞魏王惟吳王,建旗軟到新城傍。霸主心當萬夫敵,麾下倉皇無羽翼。途窮事變接短兵,生死之門不容息。馬奔津橋橋半撤,洶洶有聲如地裂。
蛟怒橫飛秋水空,鶚驚徑度秋雲缺。奮迅金覊汗沾臆,濟主艱難天借力。艱難始是報主時,平日主君須愛惜。此詩五七歲時先君口授小兒識之。
錢塘西湖、建康鐘山皆士大夫願游而不獲者,仕宦適至,未有不厭足,所欲兩郡余皆辱居之。在錢塘十月,適虜犯京師,信息未通,日望望涕泣,引首北向,何暇顧其他,僅以祈晴一至天竺而已。建康亦留半歲,正當冬春之間,出師待敵,寢食且廢,鐘山雖兵火殘破之餘,形勢故在,六朝遺蹟故事班班猶可數,城中但見屹然在側爾。而少從先君入峽,瞿塘、灧澦、高塘、白帝城皆天下絶險奇異,乃一二縱觀,至今猶歷歷在目。
晚往來浙東七里瀨、金華三洞諸勝處,每至輒留數日,非興盡不歸,乃知山林丘壑亦各有分,非軒冕者所可常得,天固付之山人野老也。
上所好惡固不可不慎,況于取士。神童本不專在誦書,初亦不以為常科,適有則舉之爾,故可因之以得異材。觀元獻不以素所習題自隱,文公不以一賦適成自幸,童子如此,他日豈有不成大器者乎?大觀行三舍法,至政和初小人規時好者謬言學校作成,人材已能如三代。乃以童子能誦書者為小子,有造此殆近俳,而執事者樂聞之,凡有以聞,悉命之官,以成其說。
故下俚庸俗之父兄幸于苟得,每苦其子弟以為市,此豈復更有人材哉?宣和末余在蔡與許,見江外以童子入貢者數輩,率以老書生挾二三人持狀立庭下求試,與倡優經過而獻藝略等。初亦怪,抱之使升堂,坐定問之,乃志在得公廚數十千為路費爾。為之悵然,後或聞有得官者,今莫知皆安在,理固然也。
景修與吾同為郎,夜宿尚書新省之祠曹廳步月庭下,為吾言往嘗以九月望夜道錢塘,與詩僧可久泛西湖,至孤山已夜分,是歲早寒,月色正中,湖面渺然如鎔銀,傍山松檜參天,露下葉間,嶷嶷皆有光,微風動,湖水晃漾,與林葉相射。可久清癯苦吟坐中,淒然不勝寒,索衣無所有,空米囊覆其背,為平生得此無幾。吾為作詩記之云:霜風獵獵將寒威,林下山僧見亦稀。怪得題詩無俗語,十年肝鬲湛寒輝。
此景暑中想像,亦可一灑然也。
讀書而不應舉則已矣。讀書而應舉,應舉而望登科,登科而仕,仕而以敘進,苟不違道于義,皆無不可也。而世有一種人,既仕而得祿,反嘐嘐然以不仕為高,若欲棄之者。此豈其情也哉!故其經營有甚于欲仕,或不得間而入,或故為小異以去,因以遲留,往往遂竊名以得美官而不辭,世終不寤也。
有言窮書生不識饅頭,計無從得,一日見市肆有列而鬻者,輒大呼仆地,主人驚問,曰:吾畏饅頭。主人曰:安有是理?乃設饅頭百許枚,空室閉之,徐伺于外,寂不聞聲,穴壁窺之,則以手摶撮,食者過半矣。亟開門詰其然,曰:吾見此忽自不畏。主人知其紿,怒而叱曰:若尚有畏乎?曰:有,猶畏臘茶兩碗爾。
此豈求不仕者也。
東林去吾山東南五十餘裡,沈氏世為著姓。元豐間有名□者字東老,家頗藏書,喜賓客,東林當錢塘往來之沖,故士大夫與遊客勝土聞其好事必過之,沈亦應接不倦。嘗有布裘青巾,稱回山人,風神超邁,與之飲,終日不醉,薄暮取食餘石榴皮書詩一絶壁間,曰: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
即長揖出門越石橋而去,追躡之已不見,意其為呂洞賓也。當時名士多和其詩,傳于世。蘇子瞻為杭州通判,亦和,用韓退之《毛穎傳》事云:至用榴皮緣底事,中書君豈不中書。雖以紀實,意亦有在也。
橘極難種,吾居山十年,凡三種而三槁死。其初移栽皆三四尺餘,一歲便結實,累然可愛,未幾偶歲大寒多雪,即立槁,雖厚以苫覆草擁,不能救也。蓋性極畏寒,而吾居在山之半,又面北多北風,與平地氣候絶不同。山前梅花及桃李等率常先開半月,蓋五七之間如此。
今吳中橘亦惟洞庭東西兩山最盛,他處好事者園圃僅有之,不若洞庭人以為業也。凡橘一畝比田一畝利數倍,而培治之功亦數倍于田。橘下之土幾于用篩,未嘗少以瓦甓雜之。田自種至刈不過一二耘,而橘終歲耘,無時不使見纖草,地必面南為屬級,次第使受日。
每歲大寒,則于上風焚糞壤以溫之,吾不如老圃,信有之矣。
吾居雖略備,然材植不甚堅壯,度不過可支三十年即一易。人生不能無役,閒中種木亦是一適。今山之松已多矣,地既皆闢,當歲益種松一千,桐、杉各三百,竹凡見隙地皆植之,盡五年而止,可更有松五千,桐杉各千五百。三十年後使居者視吾室敝則伐而新之,竹但取其風霜毀折與侵道妨行者,可不外求而足。
今歲積益,與此山竹無慮增數千竿,松杉生不滿三尺者處處有之,桐子已實,伺其墜,多蓄之。冬春之間當與汝曹日策杖山行,自課擇仆之健而願者兩人供役,吾不為無事矣。然此居竟何有?吾年六十猶思預植良材為後計,柳子厚詩云:晚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使子厚在,寧免一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