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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才有四種:德量為上,氣節次之,學術又次之,材能又次之。欲求成材,四者不可不備,論所不足則材能不如學術,學術不如氣節,氣節不如德量。然人亦安能皆全,顧各有偏勝,亦視其所成之者如何。故德量不可不養,氣節不可不□,學術不可不勤,材能不可不勉,苟以是存心,隨所成就,亦便不作中品人物。
唐人房喬、裴度優於德量,宋璟、張九齡優於氣節,魏鄭公、陸贄優於學術,姚崇、李德裕優於材能,姚崇蔽于權數,德裕溺于愛憎,則所勝者為之累也。汝曹方讀《唐書》,當以是類求則有益,其他瑣細與無用之空文,不足多講,徒亂人意爾。
曾從叔祖司空道卿慶歷中受知仁祖為翰林學士,遂欲大用,會宋元憲為相,同年素厚善或以為言,乃與元憲俱罷。然仁宗欲用之意未衰也,再入為三司使,而陳恭公尤不喜,適以憂去,免喪不召,就除知澶州,風節凜然。吾大觀中亦忝入翰林,因面謝略敘陳太上皇,聞之喜曰:前此兄弟同時迭為學士者有矣,未有宗族相繼于數世之後,不唯朝廷得人,亦可為卿一門盛事。吾頓首謝。
今之叨冒,仁宗不得盡施于司空者吾又兼得之,而略無前人報國之一二,每懷眷遇,未嘗不流涕也。
叔祖度支諱溫叟,與子瞻同年,議論每不相下。元祐末子瞻守杭州,公為轉運使,浙西適大水災傷,子瞻鋭于賑濟而告之者或施予不能無濫,且以杭人樂其政,陰欲厚之。公每持之不下,即親行部一皆閲實,更為條畫,上聞朝廷,主公議,會出度牒數百,付轉運司易米給民,杭州遂欲取其半,公曰:使者與郡守職不同,公有志天下,何用私其州而使吾不得行其職?卒視它州災傷重輕分與之。子瞻怒甚,上章詆公甚力,廷議不以為直,乃召公還為主客郎中。
子瞻之志固美,雖傷于濫,不害為仁。而公之守不苟其官,亦人所難,見前輩居官無不欲自行其志也。
仁廟初即位,秋宴百戲,有緣撞竿者忽墜地碎其首,死,上惻然憐之,命以金帛厚賜其家,且詔自是撞竿減去三之一。晏元獻作詩紀之曰:君王特軫推溝念,詔截危竿橫賜錢。余往在從班侍燕時見百戲撞竿才二丈餘,與外間絶不同。一老中貴人為余言,後閲元獻詩,果見之,廟號稱仁,信哉!
祖宗澶淵未修好,以前志在取燕,未嘗不經營,故流俗言甚喜而不可致者皆曰如獲燕王頭。宣和末北方用師,其大酋夔離不嘗王燕,為邊害,朝論必欲取之,未幾大將乃捕斬夔離不,函其首以獻,詔藏之大社頭庫,天下皆上表賀而其實非也,士大夫為慶者每相視笑曰:遂獲燕王頭耶?
和尚置梳篦亦俚語,言必無用也。崇寧中間改僧為德士,皆加冠巾,蔡魯公不以為然,嘗爭之不勝。翌日有冠者數十人詣公謝,發既未有,皆為贋髻以簪其冠,公戲之曰:今當遂梳篦乎?不覺哄堂大笑,冠有墜地者。
崇寧二年霍侍郎端友榜吾為省試點檢官,安樞密處厚為主文,與先君善,一見以子弟待吾。處厚前坐紹聖間從官放歸田裡,至是以兵部尚書召還朝。嘗中夜召吾語,因曰:吾更禍重矣,將何以善後?吾曰:公不聞藺相如、廉頗、郭汾陽、李臨淮、張保皋、鄭年事乎?縉紳之禍連結不解,非特各敝其身,國亦敝矣。公但能一切忘舊怨,以李文饒為戒,禍何從及?處厚意動,矍然起執吾手步庭下,時正月望夜,月正中,仰視星斗燦然,以手指天曰:此實吾心。
因問此六人大略,曰:四人者吾知之,獨不記保皋與年為何事?吾言杜牧之所書新史略載之矣。還坐室中,取《唐書》檢視,久之曰:吾未有策題,便當著此以信吾志。遂論六人以策進士。
佛氏論持律,以隔牆聞釵釧聲為破戒,人疑之久矣。蘇子由為之說曰:聞而心不動,非破戒,心動為破戒。子由蓋自謂深于佛者,而言之陋如此,何也?夫淫坊酒肆,皆是道場內外牆壁,初誰限隔此耳。本何所在,今見有牆為隔是一重公案,知聲為釵釧是一重公案,尚問心動不動乎?吳僧淨端者行解通脫,人以為散聖,章丞相子厚聞召之飯,而子厚自食葷,執事者誤以饅頭為餃餡置端前,端得之食自如。
子厚得餃餡知其誤,斥執事者而顧端曰:公何為食饅頭?端徐取視曰:乃饅頭耶?怪餅餡乃許甜。吾謂此僧真持戒者也。
吾素不能琴,然心好之,少時嘗從信州道士吳自然授指法,亦能為一兩弄,怠而棄去。然自是每聞善琴者彈,雖不盡解,未嘗不喜也。大觀末道泗州,遇廬山崔閒,相與游南山十餘日。閒蓋善琴者,每坐玻璃泉上,使彈,終日不倦,泉聲不甚悍激,涓涓淙潺,與琴聲相亂,吾意此即天籟也。
閒所彈更三十餘曲,曰:公能各為我為辭,使我它日持歸廬山時倚琴而歌,亦足為千載盛事。意欣然許之,閒乃略用平側四聲分均為句以授余,琴有指法而無其譜,閒蓋強為之,吾時了了略解,既懶不復作,今蓋忘之矣。去年徐慶忽得江外《招隱》一曲,以王琚舊辭增損而足成之,雖無彈者可歌成聲,遇吾意時當稍依此自為一篇,以終閒志也。
《真誥》載萼綠華事,細考之近今之紫姑神,晉人好奇,稍緣飾之爾。紫姑神止為詩文,自托于仙,不與人相接。而萼綠華事乃近褻,豈有真仙若此哉!或曰:釋氏至四禪天乃無慾,自三禪而下皆未免于欲,萼綠華蓋未離乎欲界者也。亦不然,所謂界者豈真與世人同,僅有偶而已,後世並緣,遂肆為瀆慢高真之言,無所不至,流俗爭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