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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山當時含笑未答,但兩三次勸過,卻也動心,覺着所說也實有理。如慮孽徒牽累,盡可看事行事,循序傳授,何必固執成見?於是稍稍留意,不時也往人間走動,但美質難求,終未遇上。自忖:「偌大一片仙景,沒有兩個仙童點綴其間,也是缺點。」本心是想收兩個好徒弟與葉繽看,省得說是言不由衷。
這日行經浙江縉雲縣空中,俯視下面,大雪初霽,遙望仙都群山,玉積銀堆,琪樹瓊枝,遍山都是。一時乘興飛落,觀賞雪景,踏雪往前走去。仙都本是道書中的仙山福地,峰巒靈秀,洞谷幽奇。再被這場大雪一裝點,空中下望,不過一片白茫茫,雪景壯闊。
這一臨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頗多,正在舒萼吐蕊,崖邊水際,屢見橫斜,凌寒競艷,時聞妙香。
空山寂寂,纖塵不到,更有翠鳥啁啾,靈禽浴雪,五色繽紛,沖寒往來,飛鳴跳躍于花樹之間,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覺得景物美好,清絶人間。只顧盤桓,漸漸走向山的深處,忽見危崖當前,背後松檜干霄,戴雪矗立,凌花照眼,若有勝境。剛要繞過,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走過一看,乃是一大片平地。地上一片疏林,俱是數十丈高,合抱不交的松杉檜柏之類大樹。崖頂一條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層已然冰凍,下面卻是泉聲琤縱,響若鳴佩。溪旁不遠,獨生着一樹梅花,色作緋紅,看去根節盤錯,橫枝磅礴,準是數百年以上的古樹,宛如袁家高士,獨臥空山,孤芳自賞,清標獨上。
孤零零靜植于風雪之中,與對面蒼松翠竹互矜高節。花光明艷,幽香蔑鬱,端的令人一見心傾,不捨遽去。
正在樹前仰望着一樹繁花,留連觀賞,偶一低頭,瞥見樹後大雪地裡,有一尺許大的包裹。剛要走近去拾,便見包中不住亂動,微聞呀呀之聲自內透出,暗忖:「大雪空山,何來此物?」忙運慧目,定睛往包中透視,裡面竟是兩個女嬰,錦褪綉褓,甚是華美。再看嬰兒,不特生得玉雪可愛,美秀絶倫,其根骨稟賦之厚,也從來未見。尤妙的是一胞雙生,從頭到腳,俱是一般模樣。
想是在冰雪中凍久,聲已發顫,甚是細微,互相緊貼一起,手足亂動。不禁好生驚奇。因恐人家棄嬰,血污未淨,隨將手一指,放出一股熱氣,將那錦包護住,先為禦寒。然後默運玄功,潛心推算,立即洞徹前因後果,喜慰交集,不暇再看雪景,伸手抱起,便即回走。
嬰兒得暖,漸漸哭出聲來。謝山邊拍邊走道:「乖兒莫哭。既與我相遇,此時我尚不能養你,且給你就近找個安身去處,平時仍來看你好了。」嬰兒經此撫慰,哭聲忽止。
謝山便照適纔推算,往相隔數十里的仙都勝地錦春谷趕去。一面尋思:"二女不能帶回武夷撫養,尤其在褪褓之中,自己孤身隱修,又是男子,撫養女嬰,諸多不便。本山又是她倆安身立命之所,不應離開,難得有這現成的保姆,也真是實在湊巧。只是這位女道友出身旁門,近始改邪歸正,來此潛修,不久便該兵解;和自己又是素昧平生,如不許以酬報,未必答應。
此外再無適當之人。她偏前孽甚重,為此二女,說不得只好逆數而行了。"
主意打定,便縱遁光飛去,晃眼到達那錦春谷。危崖外覆,彷彿難通。內裡卻是谷徑平坦,泉石獨勝,春來滿山花樹,燦如雲錦。谷當中有一高崖,崖腰以上突然上削,現出一片平面,嘉木疏秀,高矗排空,占地約有數十畝。
向陽一座極寬大的石洞,洞內隱居着一個麻面道姑,名叫碧城仙子崔蕪,便是謝山為二女所尋的人。剛由空中往洞前雪地上飛落,崔蕪便走了出來。初出時,因紅光一道突然飛落,頗似含有敵意。及朝來人細看了看,忽改笑容問道:「何方道友?有何見教?」謝山便把自己來歷淵源告知,欲煩她代為撫養十數年,自己也常來探望。
請她視若親女,傳以道法,為她們異日成道之基。冒昧奉托,明知不情,但也與二女夙緣深厚。此外又無人可托。如蒙俯允,必有以報。
崔蕪一見來人便是謝山,大為驚異,先時頗有難色。末了把謝山請進洞內,打開包來一看,二女生得一般相貌。首先觸目的便是那一雙又黑又亮、神光湛然的眸子。再襯上額上淺疏疏一叢秀髮,兩道細長秀眉和瓊鼻紅櫻,玉雪一般的皮膚。
端的是粉滴酥搓,不知天公費了多少心力,捏就這麼一對曠世仙娃。別的相貌都同,獨獨頰上各有一個酒渦,一是在左,一是在右,好似天公恐人分辨不出次序,特地為她們打出來的記號。尤妙是在仙根仙骨,智慧有生俱來,見人絲毫不驚,反而睜着一雙烏光的的的眸子,搖着粉團一般的雙手,向人索抱。梨渦呈露,一笑嫣然,越添了好些天真美麗。
由不得愛憐已極,立時接抱過去,引逗起來。謝山剛問:「道友,你看此二女可還使人愛憐麼?」崔蕪忽道:「如此佳兒,我便為她遲轉一劫,也所甘心。只是貧道法力淺薄,大劫不遠,仇人三年以內必至,不能始終其事,已自愧對,再使二女因在我這裡受了仇人侵害,豈非罪過?」謝山笑道:「這個無妨,到日必效微力,助道友避去此劫便了。」
崔蕪原因早年誤入旁門,走了歧途,後雖改參玄門正宗,無如功夫駁雜不純,元嬰不能出竅,只有兵解,更無他途。偏生對方是生平仇敵,到時稍一不慎,必為所乘。夙仇深重,追尋已久,又無法避免,早晚難逃毒手。轉不如就在本洞相候,可以預為防備,就勢假手兵解,還有幾成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