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明天,用瓦塊在當院開片地,種一片小太陽吧!再攜給西鄰的瞎奶奶一籃,晚上好照她上炕……哦,關於太陽的話題總是那麼多……三小桐樹,小桐樹,站了這麼多年,你不嫌累嗎?
我扶着你走路時,你才手指頭樣粗,如今長成爸爸的一隻胳膊了,這不是累腫的嗎?
春天,你舉着一片又一片綠色的小涼蓆,等誰來坐呢?
你總是不說話,默默地等呀等呀,把綠色的小涼蓆都等黃了,等涼了。
下雪了,你把一片片發黃的小涼蓆收起……第二年春,你又鋪開了一片片綠色的小涼蓆……四天熱了,媽媽給我鉸了個月牙頭。
「媽媽!你看門前的小土山,長一頭那麼稠那麼密的綠發,為啥不叫媽媽給鉸了呢?它不怕熱嗎?」
「不怕熱,孩子。」媽媽回答……天冷了,媽媽給我捂上個大棉帽。
「媽媽,山上光禿禿的了,為啥不叫它媽媽給戴上棉帽子呢?難道它不嫌冷嗎?」
媽媽笑了:「只有到很冷很冷的時候,才給它戴上雪白雪白的雪帽子呢。」
我想了想:「媽媽,到時候俺倆換換吧!」……五爸爸用青枝綠葉搭了座瓜棚。
黑天白日,瓜棚儼然一隻支楞的耳朵,守望着夏季,守望着那一片青翠。
我躺在爸爸的懷裡,把天上的星星數稀了,最後數成蠟黃蠟黃的月亮一輪。
一覺醒來,我發現總是摟着個枕頭似的甜瓜睡。
而爸爸總是蹲在地頭上,眼鮮紅鮮紅的,象兩瓣紅桔子。
我不敢摸那兩瓣桔子,恐怕手一觸血就淌出來,把心也打濕……六把個瓜拋在前面,夥伴們划著水齊追,看誰先追着好運氣。
太陽的腳真燙人,把我的脊背踩得熱辣辣的。
我一個猛子扎進清涼裡,太陽便被隔在水上了。哈哈,太陽真的不敢下水。
洗完澡,光着身子瞄着河岸跑,且面天唱歌:「太陽太陽你出來雲彩雲彩下東北……」果然就從一扇白雲下唱出個太陽,滋滋地發着響。
大家背着太陽追着興奮。
太陽嗖地一下放出了我們的黑影子。
我們飛跑着追,影子飛跑着逃離。
我朝着影子撲過去。哈哈,影子被我壓在肚子底下了……七我從沒見過那麼大的扇子。
在我童年的夏夜裡,奶奶總愛把那面扇子搖呵搖。
我疑心那滿天的星星,白鬍子老頭,還有那麼多的故事,都是奶奶的扇子搖出來的。
我呢,也不知不覺地被扇進夢鄉……奶奶終於把夏天扇得遠遠的了,把童年扇得遠遠的了,也把她自己扇得遠遠的了。
奶奶,在遙遠的世界的那一邊,我是永遠也夠不到你了…… 痛恨作假散文楚楚
夢冰痛眼作假是與生俱來的本性。
此生能忍受的事物很多,不能忍受強迫自己忍受的很多;唯獨最受不了也不願勉強自己的就是作假。
記憶裡數學從來就沒及格過,但考試從不偷看,只是覺得歪眉斜眼、賊頭鼠腦的樣子很難看
也只停留在愛美的範疇。長大之後,本性依然難移,縱是犯了彌天大錯,試圖也撒一個彌天大謊,卻立刻早搏、冒虛汗、手腳發涼,彷彿要暈過去,終是敗下陣來。
如今,假的事物琳瑯滿目,五彩繽紛,無處不在。除非你閉上眼睛不看,但不看不等於聽不到聞不到吃不到。人的感覺器官從沒像現在這麼嫌多,逃了這個,苦了那個,誰也逃不脫。
虛的如假情假義假話假笑假死亡……實的如假藥假花假酒假煙假夫妻……假還被安上一個冠冕堂皇的藝名,叫「仿」。仿就仿吧,又不肯安分,不以「像」為最終目標,更要超越原來,理想化得不合情理,比真的更像真的之後,算是繞了一圈,不幸又回到假的路上來了,這就讓人很難忍受。
塑料花、絹花充斥市場。假玫瑰大得不可思議,肉瀰瀰的顯得異常假,彷彿離開人間煙火十萬八千里,又火紅得令人頭暈目眩,精神疲倦,像要兜頭奪了人魂魄去。此後再看到真的玫瑰,即使很憔悴,很凋零,也讓人感到親切順眼。曇花當然是遂了人們讓它久開不衰的心願,卻沒了那一份稍縱即逝的不捨與疼惜。
朋友家裡有一盆假茶花,冬天去開着,夏天去也開着,密密麻麻、有紅有白,倒真像一群疲憊萬分卻不得不濃妝艷抹、強打精神的青樓女子,讓人避之猶恐不及。蜜桃很完美,已是無可挑剔,卻因蠟味很足,硬是逼人想到鄉下跳大神的神婆腮邊那兩團觸目驚心的胭紅,不要說食慾,一看就倒胃。更有滿架紫都都的葡萄,永沒有收穫的季節,空讓人替它累着煩着膩味着。
但也不得不承認,有許多仿製得自然,工藝精美,分寸得體,幾可亂真。不過仍然無法喜愛,因為我老看到它們美麗包裝之下,露出的那一條狐狸尾巴——沒有生命。它們沒有時空水土的變遷,它們不能自自然然,坦坦蕩蕩地與人和天地一樣走一條興衰隨緣的道路。真花真草縱是其醜無比,但因為它有生命,有興衰,我們不能不珍惜它,如同珍惜人類自己的生命。
仿絲綢有着比真的更好的色彩與手感,滑而不膩,又少了真絲一洗非熨不可的煩惱,洗衣機裡脫干就可上身,上身之後才叫苦不迭,那是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塑料袋,憋悶得連毛孔都喘不過氣來。真皮服裝,那是拿政府薪水的人輕易不敢問津的奢侈,假皮衣則以便宜的價格普及起來。不用上油,亮度很可心,當然也就不好再苛求它的質感與禦寒功能。只是老遠看著像是誰反穿了軍用雨衣,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反正十個人穿,有九個像是借穿了別人的衣服一樣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