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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 174 / 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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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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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頁

朗讀:

他有一兒二女,小女兒名叫華子,我們把這個小名又進一步變為愛稱:「華華兒」。她大概只有兩歲,路走不穩,走起來晃晃蕩蕩,兩條小腿十分吃力,話也說不全。按輩分,她應該叫我「大爺」;但是華華還發不出兩個字的音,她把「大爺」簡化為「爺」。一見了我,就搖搖晃晃跑了過來,滿嘴「爺」、「爺」不停地喊着。

走到我跟前,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彷彿有無限的樂趣。她媽喊她,她置之不理。勉強抱走,她就哭着奮力掙脫。有時候,我在北屋睡午覺,只覺得周圍鴉雀無聲,恬靜幽雅。


  

「北堂夏睡足」,一枕黃粱,猛一睜眼:一個小東西站在我的身旁,大氣不出。

一見我醒來,立即「爺」、「爺」叫個不停。不知道她已經等了多久了。我此時真是萬感集心,連忙抱起小東西,連聲叫着「華華兒」。有一次我出門辦事,回來走到大門口,華華媽正把她抱在懷裡。

她說,她想試一試華華,看她怎麼辦。然而奇蹟出現了:華華一看到我,立即用驚人的力量,從媽媽懷裡掙脫出來,舉起小手,要我抱她。她媽媽說,她早就想到有這種可能,但卻沒有想到華華掙脫的力量竟是這樣驚人地大。大家都大笑不止,然而我卻在笑中想流眼淚。

有一年,老祖和德華來京小住,後來聽同院的人說,在上着鎖的西屋門前,天天有兩個「小動物」在那裡蹲守:一個是一隻貓,一個是已經長到三四歲的華華。「可憐小兒女,不解憶長安」。華華大概還不知道什麼北京,不知道什麼別離。天天去蹲守。

她那天真稚嫩的心靈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望眼欲穿而不見伊人。她的失望,她的寂寞,大概她自己也說不出,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了。

上面是華華的故事。

下面再講吳雙的故事。

80年代的某一年,我應邀赴上海外國語大學去訪問。我的學生吳永年教授十分熱情地招待我。學校領導陪我參觀,永年帶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吳雙來見我。吳雙大概有六七歲光景,是一個秀美、文靜、伶俐的小女孩。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她最初還有點靦腆,叫了一聲「爺爺」以後,低下頭,不敢看我。但是,我們在校園中走了沒有多久,她悄悄地走過來,輓住我的右臂,扶我走路,一直偎依在我的身旁,她爸爸媽媽都有點吃驚,有點不理解。我當然更是吃驚,更是不理解。一直等到我們參觀完了圖書館和許多大樓,吳雙總是寸步不離地輓住我的右臂,一直到我們不得不離開學校,不得不同吳雙和她媽媽分手為止,吳雙眼睛中流露出依戀又頗有一點淒涼的眼神。

從此,我們就結成了相差六七十歲的忘年交。她用幼稚但卻認真秀美的小字寫信給我。我給永年寫信,也總忘不了吳雙。我始終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值得這樣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女孩眷戀?上面是吳雙的故事。

現在輪到未未了。未未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姓賈,爸爸是延邊大學出版社的社長,學國文出身,剛強,正直,幹練,是一個決不會阿諛奉承的硬漢子。母親王文宏,延邊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性格與丈夫迥乎不同,多愁,善感,溫柔,淳樸,感情充沛,用我的話來說,就是:感情超過了需要。她不相信天底下還有壞人,卻是個才女,寫詩,寫小說,在延邊地區頗有點名氣,研究的專業是美學,文藝理論與禪學,是一個極有前途的女青年學者。

10年前,我在北大通過劉‧教授的介紹,認識了她。去年秋季她又以訪問學者的名義重返北大,算是投到了我的門下。


  
一年以來,學習十分勤奮。我對美學和禪學,雖然也看過一些書,並且有些想法和看法,寫成了文章,但實際上是「野狐談禪」,成不了正道的。蒙她不棄,從我受學,使得我經常觳觫不安,如芒刺在背。也許我那一些內行人決不會說的石破天驚的奇談怪論,對她有了點用處?連這一點我也是沒有自信的。

由於她母親在北大學習,未未曾于寒假時來北大一次。她父親也陪來了。第一次見面,我發現未未同別的年齡差不多的女孩不一樣。面貌秀美,逗人喜愛;但卻有點蒼白。

個子不矮,但卻有點弱不禁風。不大說話,說話也是慢聲細語。文宏說她是嬌生慣養慣了,有點自我撒嬌。但我看不像。

總之,第一次見面,這個東北長白山下來的小女孩,對我成了個謎。我約了幾位朋友,請她全家吃飯。吃飯的時候,她依然是少言寡語。但是,等到出門步行回北大時,卻出現了出我意料的事情。

我身居師座,兼又老邁,文宏便扶住我的左臂攙扶着我。說老實話,我雖老態龍鍾,但卻還不到非讓人攙扶不行的地步;文宏這一番心意我卻不能拒絶,索性倚老賣老,任她攙扶。倘若再遞給我一個龍頭枴杖,那就很有點舊戲台上佘太君或者國畫大師齊白石的派頭了。然而,正當我在心中暗暗覺得好笑的時候,未未卻一步搶上前來,抓住了我的右臂來攙扶住我,並且示意她母親放鬆抓我左臂的手,彷彿攙扶我是她的專利,不許別人插手。

她這一舉動,我確實沒有想到。然而,事情既然發生——由它去吧!過了不久,未未就回到了延吉。適逢今年是我85歲生日,文宏在北大雖已結業,卻專門留下來為我祝壽。她把丈夫和女兒都請到北京來,同一些在我身邊工作了多年的朋友,為我設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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