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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告誡我,教我在未知和危險叫喚我時,回答說:「我來了!」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聽到熟悉的召喚才起身,只走我經歷過的平坦道路。而現在,已知成了乘騎,我跨上它奔向未知,坦途成了階梯,我拾級而上直抵險境。
我的心告誡我,教我在衡量時間時別這樣說:「昨天的已經過去,未來的明天再說。」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曾以為過去的已一去不復返,未來的永遠也達不到。而現在,我懂得了,眼下的這一刻包含着時間的全部涵義,可以期望,可以成功,可以實踐。
我的心告誡我,教我不要用「這裡、那裡」的概念去限制空間。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到了某一地,便以為自己已遠離另一地。而現在,我明白了,我到達的某地即是各地,我佔據的地點包含着全部空間。
我的心告誡我,教我在周圍的人們酣睡時守夜,在他們醒着時入眠。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睡着時看不到他們的夢境,他們熟睡時也無法觀察我的夢想。而現在,我只在他們注視我時才遨遊夢鄉,我為他們入睡而感到欣喜時,他們已在夢境中自由翱翔。
我的心告誡我,教我不要因為讚揚而欣喜,由於受責而難受。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總是懷疑我工作的價值和作用,直到歲月派來一位使者,加以褒獎或諷刺。而現在,我知道了,樹木春天開花,夏天結果,它們並不奢望獲得讚美;秋天葉子飄落,冬天枝丫光禿,它們也不怕遭受責備。
我的心告誡我,教育我並且向我斷定,我不比流浪漢們高貴,也不比強權者們卑下。在我的心告誡我之前,我認為人分兩種,一是弱者,我憐憫或鄙視他;一是強者,我追隨或反對他。而現在,我懂得了,我是個個人,人類是由個人組成的群體;我的因素、意願、慾望和道路,就是人類的因素、意願、慾望和道路;他們有過失,我也有錯,他們有所成就,我即引以為榮;他們奮起,我隨之奮起,他們停滯,我也會停滯。
我的心告誡我,教我懂得我提的燈不是為了我,我唱的歌也不是在我胸中譜成。我雖憑藉光走路,但我不是光明;我即便是一把上了弦的琵琶,但卻不是一個彈奏琵琶的樂師。
我的兄弟啊,我的心告誡我並教育我,你的心在告誡你也在教育你。你我既相似又不同,我們的差別在於我說出了我的心聲,我的話有些剌耳,而你則毫不泄露你的心思,你的沉默中包含着一種美德。 那時,我沒能裝扮自己風流一代王蕾
中學上的是重點學校,整天想的是如何在學習上出類拔萃,于衣着無所用心。甚至因為男生大都聰明,不僅在功課上與他們較勁,就是穿衣也學他們的樣。記得那時最愛穿的鞋是那種棕色塑料底、黑條紋燈心絨面的鬆緊口男鞋。十六、七歲最明媚的年紀就裹在男孩子氣的衣服裡匆匆過去。
剛進大學,就被各式各樣的文學知識迷住了,亦無心打扮,仍襲着中學的風格。直至那人出現才啟發了我遲來的愛美之心,開始零敲碎打地買化妝品,買衣服。
由於初習此道,很不上路,並且因為一切開銷都必由父母過目,所以到底也沒有什麼出色的衣服,走在校園裡,依然灰灰的,不起眼。
一個初冬的夜晚,懷着無望的悒悒之情回家,幾天沒見那人的身影,眉頭心間的苦悶總無可解。突然想起系裏有舞會,去那兒或許能看見他!於是顧不上吃飯,慌慌地洗臉抹粉底霜。媽媽默默地看了我一會,說抹得太厚了,別人會笑話的。我不睬,依然把指尖上的一點勻到臉上。
然後穿衣。穿衣無可選擇,因那時節適合的衣服只是一件式樣極普通的黑色半長呢外套。那原是媽媽的,因她嫌小,便給了我。我穿顯大,尤其袖子太長,好朋友說我套在這黑衣裡可憐兮兮的,像霧都孤兒奧利弗。
褲子是那時流行的黑色毛麻西褲,自己在小攤上買的。因為初次與生意人打交道,這褲子買得很不合適:短了,弔在腳踝上。鞋是一雙踩雨踩雪的已不太白的旅遊鞋。圍巾也是媽媽給的,很長很寬,純羊毛的,顏色是那種很老氣的紫,可配黑衣倒也合適,只是覺得有一種屬於老式的紅木傢具所特有的沉沉鬱鬱的味道。
從未去過舞場,站在俱樂部樓下,聽著上面轟鳴的樂聲,先是有點膽怯,猶豫再三還是踏上了窄窄的樓梯。整個舞會以它全部的光、熱、力把我震住了。站着、坐著的人們圍着一個熱閙的所在,快樂的所在。那裡的女孩子有明眸皓齒,有鮮衣麗服,更有音樂舞蹈和這幫聰明可愛的男孩子襯着,乍見她們,只覺眼亮心熱,好像胸前突然長出一叢潔白璀璨的馬蹄蓮——這比喻我很早就在一篇外國小說裡讀到,當時不懂,全然沒有那種感受,那一刻卻極其強烈地體驗了這種感覺。
她們真美呀,讓人忍不住目光流連。可我什麼都沒有,偏偏心懷對一個傑出的陌生人的深深的戀慕!一切一切都無可辯駁地證明我不該來:那人是不會來的!!他永遠那麼高遠不可及,別說伸手觸摸不到,即使我心的目力,望得盡天涯歸鴻,也難以見到他的背影。在茫茫人海裡,尋找他,多少次目酸淚流!而這都因為我一無所有。他在渙渙的秋河中央,我無舟楫可以到達那裡。
我就那麼賽酸地站在人群外的黑影裡,愣愣地看著人們黑魃魃的背影,痴痴地想著。醒過神時,不覺已走入寂靜的校園之中。可能是因為激動與傷心,在俱樂部時出了身大汗,寒風吹來,遍體冰涼。路依舊,風依舊,門房的燈依舊,彷彿來時與去時一切都一樣,其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