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每一片綠葉……」「怎麼?!每一片你都愛?!有一種綠葉,有劇毒,不但人吃了要死,就是不小心,皮膚沾上了,那也會很快潰爛!你也愛這樣的毒葉?!」
「我愛每一片無毒的綠葉……」「你為什麼只愛綠葉?你難道不知道,『霜葉紅於二月花』嗎?革命領袖有專門讚頌紅葉的詩句,小學課本裡就有,他們從小就受到那種革命情操的熏陶,你為什麼排斥具有非常積極的象徵意義的紅葉?!」
「我愛每一片無毒無害的葉子,無論是綠的、紅的、還是金黃的……」「你為什麼只愛葉子?你為什麼不愛花朵?」
「我當然也愛花朵……不過,我沒有愛毒花,比如說愛罌粟花的意思……我自然了愛花謝後結出的果實,不過,這意思裡也不包括毒果……」「沒有根須默默無聞地深扎于土地裡,又哪兒來的枝葉、花朵和果實?!」
「我愛每一條根須……」「根須從哪裡汲取營養?!光有根須就能有所收穫嗎?!」
「當然,我愛給予根須營養的沃土……還有空氣、水分和陽光……這一切我都愛!」
「好一個泛愛主義!可是你的知識結構怎麼這樣落後?你怎麼連無土栽培都沒聽說過?!難道你希望我們國家的栽培技術永遠處于落後狀態!」
「我愛每一種先進的技術……」「每一種?!」
「當然,只包括那些用來造福於人類的先進技術,不包括那些造禍於人類的先進技術……」「什麼?!造禍於人類的技術,你也稱之為先進?!」
「我的意思是,即使那種技術手段相對來說比較地高、精、尖,可是如果用來危害人類,也不可取,也應反對……」「光反對技術就行啦?!技術是由人發明,由人掌握的!」
「當然,我愛所有以先進技術造福於人類的人們……」「你置我們國家人數眾多的尚不能使用先進技術的勞動人民于何地位?!」
「我也愛他們啊……」「你什麼都愛,誰都愛,等於什麼都不愛,誰都不愛!」
「那你究竟要我怎麼個愛法呢?」
「你為什麼只熱衰于愛,而絲毫不提恨字?!」
「既有愛,當然也就意味着有恨……不過,我不能,也沒有必要,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場合,面對任何人,都全面地開列出我所有的愛和恨呀……」「你怎麼這麼滑頭?!」
「我這怎麼是滑頭呢?我記得很清楚,我不過是說了一句『我愛每一片綠葉』……」「難道這句話沒有某種針對性嗎?!」
「也許,確實隱含着某種針對性─針對那些可恨的枯木朽株,它們不僅自己喪失了生命和創造力,還起着覊絆活潑的生命前行發展的惡劣作用……」「你這是在影射誰?!」
「具體的,比如說你!是的,現在請你聽清楚:我愛每一片綠葉,我恨你這樣的思維方式與羅致人罪的行徑!」 懷念禹漢玲
兒子勒克小時候,總喜歡坐在我膝上看電視。三歲的孩子已能夠清楚地判斷真虛幻的人和事。他知道車禍、火災、宇航員是屬於現實生活中的,而蝙蝠俠、蛙人、星球大戰則屬於虛幻世界。惟獨恐龍,他似乎永遠分不清它到底屬於哪個時空。
他無法理解這個曾經在地球上生存、而今卻滅絶得不見蹤影的龐然大物。我越是對他解釋就越是平添他的困惑與憤怒,按他的邏輯:凡是現在看不到的東西就意味着它從未存在過。
一天,電視中正在播放緬懷美國前總統約翰·甘迺迪生平的紀錄片。當年輕的總統駕駛帆船的畫面出現在屏幕上時,勒克仰臉問我:「那人是誰?」「約翰·甘迺迪,以前的美國總統。」
「現在他在哪兒?」「他死了。」
「他沒死!他不是還在比賽帆船嗎?」兒子目不轉睛地直視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出我是否在戲弄他。「他真的死了?他的一切都死了嗎?」「是的。」
「他的腳死了嗎?」他一臉嚴肅的表情,使我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甘迺迪事件」後,勒克把生死問題視為頭等大事,他的小腦袋似乎深深地陷入對這一古老而又永恆問題的思考之中。從此以後,每當我們到林中散步時,都會格外留意林中死去的小動物。
我趁機向他解釋世間生死之道。對一個三歲大的孩子講這種問題,我從心眼裡感到有些過分,可勒克卻聽得津津有味。
「通常人們認為:人的身體死後,還有另一部分仍然活着,那就是靈魂。雖然我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總有人認為那是真的,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懷念』。」
時光飛逝,一年半後,勒克的曾祖母去世了。按照生活習俗,要在家中對親人的遺體做殯葬準備。我們還要給老人守靈。
一時間,老人的房間裡來了許多的賓客,他們紛紛前來緬懷老人家生前的快樂、幽默與和善。
我牽着勒克的手,走到他曾祖母的棺木旁,他認真地端詳了曾祖母一會兒,然後把我拽到一旁,一臉莊重地盯着我,輕聲說:「爸爸,那人不是老奶奶。老奶奶根本不在那裡面!」「那她在哪兒呢?」我問。
「正在別的地方與人說話呢!」「為什麼你要這樣認為呢?」「不是認為,是我知道。」
霎時,空氣彷彿凝固了,我們互相凝視着,一動不動。終於,他開口了:「這就是懷念嗎?」「是的,勒克,這就是懷念。」
我懷着近乎敬畏的心情欣喜地望著兒子,我相信他剛剛弄明白一個人類最為深奧的道理。 幻想三題斯妤情人